他是在一个什么时间离开这里的，我不知道，只是还算清楚，我们是两个终究要分开的人。在同一时间彼此感动，彼此流泪。
我坐在他办公桌的左手边，他活动在我办公桌的右上方。我们一直陌生。
夏天，我看着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没头没脑的找着桌面上的文件，最后在文件堆中露出欣喜的表情；在寒冷的时候，我看着他把纸巾一团团的丢进纸桶。知道他是一个没有人照顾的人。
总是以为也许时间长了，我们就会开始和彼此讲更多的话。可是5个月了，我们还是陌生。
他接到一个电话，没有说话。放下电话后开始喝水，喝很多的水。他起身，走出办公室，椅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回来，坐在办公桌前，用双手不停的搓弄眉头和鼻梁。又是很久没有发出一个声音，我是好奇的，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或者递给他一杯水，问他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亦或者，打个电话告诉他，老总在后面狠狠的盯着他……突然想到了要为他做的很多事 ，可是一件也没有做。只因为我们陌生。
妈妈来电话告诉我，明天要加件衣服。我只是想着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法提醒他。他坐在对面，5个月里我看着他的一切，后来发现，是不是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可是他真的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他34岁了；而我，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小女生，20几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
午饭送到了。可他捧着热茶，先暖和自己的胃口。显然是今天没有多穿衣服，着凉了。老总无情的走过来，告诉他午饭后不许休息，把他负责整改的这个企划做完。是他老了，还是他真的不想再追逐什么了。30多岁的年纪，整天和年轻人一样忙碌，没有什么成绩，我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但是喜欢他的什么？
外面下雨了，我早早到了公司，黑色的雨伞打开着，支在办公桌的旁边。天阴的可怕，感觉着乌云一片片的朝南方涌去。雷公也像许久没有发脾气的小孩，一股脑的吼个不停，大大的雨点打落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
他在哪那？会不会出门的时候没有带雨伞，正淋湿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
我猜想着那个人……开始觉得自己有一点无耻。为什么会想起他？
我撑着雨伞走在公司前的路口，我知道，他会从我左手边10点钟的方向走来。遇见他？不见他？很矛盾。越来越不清楚自己在做着什么。我用更多难听的词骂着自己，开始转身往回走。
哎呀，九月，真巧，幸亏看见你了……
后面传来他的声音，我以32度角的姿势，看着伞里的这个男人，他喋喋不休的讲着。我厌倦了这样罗嗦的男人，开始觉得可能自己并不真喜欢他的什么，只是，……我也说不清楚。
黑色的雨伞又一次绽放在我们的办公桌之间，水点从伞端滴落。我只希望这个雨季快些过去，不然真的不清楚自己会在这雨季做出什么。我是无知的，在孤独中绽放的无知女人。
刚刚过完24岁生日，妈妈就开始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急。生日中没有那种幸福的味道，我怕这只不过会成为以后，我纵容自己某个过错的借口。总是这样，以为大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犯了错误也没有什么好责备的。
妈妈给我约好了一个叫小郑的男人，他四方脸，没戴眼镜，显然是为了见我故意想留下一个好印象，可是那表情看起来很糟。我测量着整个路途上，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我们根本就不合适。
看电影吗？
他在问我，我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够羞涩的动物了，可他不敢看我，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他的姐姐，或者什么人。
不了，我想自己走走，就这告别吧。
我说了BYE-BYE！不希望还有什么机会再见。一个人，走在这城市中，寂寞曾离我很近。没有回头，自然也不清楚分开后留在原地的那个人的表情如何。开始发现原来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态度是如此的坚决。在电车上，我在想，自己会不会喜欢他；冷风中回家的路上，我在想，还有没有什么，能为自己做的。
原来真的有，那就是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喜欢上那个人的借口。
现在已经不算是保守的年代,我因为那一点点的虚荣心,既纵容着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又因为那一点点道德的戒律,不愿意跨过那条边境。爱了怎样？不爱又怎样？
一直没有胆量让人们真正的认识他，说起他，总有种退缩的感觉。
他叫“唐”，想象中的好男人，今年34岁了，或者35。他有一个6岁叫“唐糖”的女儿，还有一个叫“梅”的老婆。可能是日子过的太平静了，他的老婆总会要他为这个家真正的做些什么，可是他却什么都拿不出来。公司一次大检，查出来“工会”一票案子贪污总金额达200万，以为这次他总算分到甜头，可是这个人居然孑然一身的从调查科走了出来，该说他什么哪？愚笨？老实？还是他真的太傻了……
他母亲在去年12月份，得肠癌去世了。我觉得他几乎在那一个月里没有再尝到饭香的味道。一个月仿佛瘦了20斤。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幸的事总会接着一件一件的来。女儿于第二年被医院诊断患有肝功能衰退。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病，只知道这一次他没有什么真正能为家里做的事情，老婆对他失望了。最后说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离开了他，这理由牵强的有些让人同情，他老了许多，可是他并不真正苍老，至少他的声音还是很纯，很好听。35岁，不过是男人事业刚刚起步的年龄，我对他的人品保持着敬畏，总觉得他会开拓到属于他自己的那份事业。
再也没有去见老妈给我安排的那些无聊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某一时间重复着一个等待的过程，找不到计时的钟，等不到要等那个人。
和他会有一段故事，只是让人头痛的是，这段故事要怎么开头，怎样的把我们联系到一起。35岁和24岁的故事，笑起来都让人乏味。
公司周年酒会，他喝得很醉，因为终于看见他和女人说很多的话，多的难以想象。这才让我觉得他还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一边看着他，一边喝着酒，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没有感觉，可是真的喝了很多酒，奇怪的是仍然没有醉意。
他晃晃悠悠的在我旁边坐下，摸着自己的额头，又开始沉默。摸挲着衣兜，找出了手机，开始打电话，表情是难受的。他好像在静静的听电话那头的声音，我为他有一点点感动。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应该那么可怜？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依靠的，我发誓如果不是“童童”喝多了靠在我的身上，我一定过去拉起他走出这个地方；再然后哪？去哪？做些什么？没有再往后面想下去，我还是个无知的女人。
走出酒店门口，看见他在同事们的人群中逃了出来，我跟在了后面。在一个胡同边，他开始呕吐，深深的,很难受，后来坐了下来，看来他是真的累了。
擦一擦吧！
我想我这一次是真的疯了，为什么要走过去？为什么要管闲事。故事本来可以在序言的时候就告以段落，是我硬拽着发展下去。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傻傻的笑，说：是不是在公司没有见我这么狼狈过？
人狼狈的时候都一个样，也不分到底在公司还是在街上！
我只希望在这个夜里他可以快点回家。因为我觉得失败的男人，喝醉了自己一个人在街上的时候是可怕的。
你这口气还真有点像我女儿。
有我这样的女儿，你不是更倒霉。
开始觉得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想解释些什么，可是知道已经晚了，什么也不说了。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真把我当爸爸了？我还没有到那走不动路的年纪吧。
原来他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在现实中可以给自己找一点点希望的人。然后他又开始说更多的话，记不住很多，只是他说到，“你说，我为什么要活着”的时候，我插了一句，为了一个还爱你的人。也许是这把年级了，我总觉得感情的事，他应该很敏感的可以感觉到一些什么。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扶他上了车，沉重的他让我有些吃力，可能指甲不清楚在什么时候划伤了他的皮肤。后来看到那些伤痕，就会让我有种作祟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
了解了他身上的味道，看过了他的家，他所依居的那个房子。
母亲更着急了，开始为我做更多的事。可是我总觉得，唐是可以让另一个人得到幸福的，他有能力为他爱的人做一些事情，以前，可能是他并不够爱他的家人，可能并没有真正了解什么叫责任。
办公室，我们还是陌生，看着一切事物在我们之间绽放，或者枯萎。下班后，我们会走入同一个世界，做一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
夏天，公司裁员，搞的人心惶惶，在这个非常年代，没有人愿意失去一份稳定的工作，唐也不例外。可是我们组一定要裁掉两个人，唐又一次沉默了，我不想把他归咎为男人的懦弱，可是我始终认为对于一件事的态度，要么做，要么不做，不应该有什么中立原因在里面。
他女儿来电话了，我隐约听得见电话那头那稚嫩的声音，他的那种心疼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祝他的女儿，手术成功。望着他，真的不清楚在短短的几年里这个男人能给我些什么？25岁，再过几年，可能就是唐现在的年龄。还是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就让自己再做几天孩子，不去想以后的事，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我怀孕了，真的怀孕了。母亲看着我的脸色，一直想从这里面探究一点什么。可是能说什么给她听那？很想和唐好好的谈一次，不谈孩子，谈我们的将来，或者现在。
九月，我们不可能现在就组织一个家庭，在没有信心是否能真的给你幸福的时候，我……
唐，我说了，我们不谈孩子，暂时也不谈家庭。孩子，我会处理的。可是以后的路？公司现在裁员，你不会没有打算的……
女人爱的时候，懂得的就只有一件事——付出。我离开了公司，这段日子在家里休息，和母亲的关系很糟。我没有方法形容现在的我，苍老？龌龊？什么都好。
即使是这样的付出也不清楚到底可以换来一些什么，只是还觉得至少，唐留在了那里，一个可以发展的地方，对于唐的将来，我还是抱着一点点幻想的，可能，真的是抱有幻想的，每秒钟，我不自觉得提醒着自己。
唐,可能是真的有些老了,经常听到他唠叨已无力招架公司的一些事情。我的信心可以这样支撑着他走多久？不清楚。
又是一个夏天，阳光炎热的照在我的额头上，抽出纸巾狠狠的擦着。等着唐在试他的摩托车，我耐不住性子想发脾气，他越来越迂腐了，总在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像个男人。他劝着我，哄着我，用纸巾给我擦汗，这些动作是唯一能让我欣慰的。
炎热中一对炙热的目光，我感觉到了那热的存在。以前的同事“童童”。她看着我们的眼神，我两辈子也不会忘记。像是嫌弃，又夹着一股嘲笑；像吃惊，又带着一种仿佛早就洞悉一切的感觉。
慌乱中我们都在逃避，在掩饰。可，事到如今，我们所逃避的又该是什么？那一刻，我被道德冲昏了头脑，任凭着童童的目光在我们身上肆虐，在我们身边走过，空气中留下的那一点点讥讽的东西。现在想来，觉得自己当时应该那么做，应该对她这么说。可，这也都只是事后的想想。我是不是也老了，我在问自己。
结婚吧！我们总不该再这样逃避。 可，看起来，说这一切的不该是我。我像是一个拿着圈套，引诱猎物上钩的奸诈小人，他好像是那个楚楚可怜，委屈受惊的宠物。
九月……
他的表情像在恳求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算了，算了……看你的样子，你永远都是这样…… 三年来，第一次，我这样发疯的发泄。他倦了，不理我，由着我骂。
而我有些委屈的想哭，不知道可以靠在哪里？不知道能哭多久？
十月，我们定在十月去登记结婚。他妥协了，更多的只是表现出任由我摆布的样子。我不在意，我只要结果。他是真的愿意结婚就够了。几年来，走的好像心力交瘁，镜子中的自己发现竟是如此的残落，黯淡。这些时光像是什么？吞噬一切的魔窟。
我像一个急于出嫁的人，为自己忙碌着一切事情，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愿望的愿望在几个月后将要实现，自己到底会怎样，高兴？心安？还是更多的平静。
给他买了新的西装，希望看到的是他满意幸福的样子。可是在门口，又看到他蹲在那里揉搓着鼻尖与眉头之间，这是有事发生吗？他女儿死了，如同晴天霹雳一样，手中的口袋全都跌落在地上，好像自己的心也死了，我明白他的意思。结婚，又变成了一件遥远的事。这个男人在追求着什么？我哪？又在收获着什么？
四年后的冬天，自己走在寒冷的街道，摸着冰冷的墙壁，贴近那些冰冷的东西。
母亲来电话，问我，今年春节是否回家。
我说，不了。我要留在学校里陪孩子们。母亲已经没有眼泪流出了。
唐，一个说过“再见”的男人，除了不再年轻，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地，我一个人。
34岁的圆舞曲。一个人在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