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次,我很认真的对一位朋友说:“听窦唯的音乐一定要是夜晚。”我说的时候反复强调夜晚,以至于这位从未听过窦的朋友都产生了某种误解。我不能够责怪她,因为现在鲜有人能够享受真正的夜晚了。在我的心目中,夜是宁静的,安详的,神秘而美丽的。现在大家对夜晚的概念是和许多名词联系起来的,电视剧,卡拉OK,酒杯,床头灯,浓妆,性,摇头丸,霓虹,派对,高跟鞋..等等等等。夜晚的真实魅力被无情的侵蚀消磨掉了。
想必因为人在白天往往耽于外察乏于内省,所以造物主才会赐给我们一个夜晚。当夜幕降临,万籁俱静,没有了声音/光线的烦扰,人才能渐渐的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内心,才会有机会有可能去经营自己的德行。可是很遗憾,由于电的发明,白天大大的侵占了夜的空间,人们的表面感官功能得到了最大可能的延展。人越来越静不下来,没办法坐下来好好看一本书,看不完一部严肃电影,听不完一场音乐会,在剧场叽叽喳喳聊天,制造种种快餐文化,快餐音乐,快餐理论,倾向于种种本能宣泄,...人的高尚性严肃性被迫退隐。我想这是有深刻根源的。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学术界出现可怕的断层,政治学和哲学界的学术成果遭受人为的毁灭性打击,这次的元气大伤带来的最惨重后果就是我们国民信仰的集体性丧失。个人崇拜一度带来的仿佛是福音,事实上却是新一轮的失陷。6.70年代经济的停顿带来的饥饿噩梦缠绕了中国国民几十年,作为直接后果就是一个崭新的不同于建国后任何一个时期的图腾崇拜升跃而起:金钱。这无可厚非。人们小心翼翼的避开政治(心理学上讲是源于潜意识中对过去恐怖记忆的残留),而面对唯物主义的狭窄天空,人们也不敢正儿八经的谈及信仰,还剩下什么?没有了!人们被迫接受这种受他力压抑和自我压抑的状态。精神需求被压抑,导致的必然结果是较低一级需求的极度膨胀。人类的灵性只有在艺术领域里苟延残喘,发出一些贫血的声音。而商业大潮的冲击使得这最后的阵地也摇摇欲坠,这种时候,除了暗叫一声:这如何是好!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扯远了。人们在快餐文化的导引下失去了思索的能力,人们不再关注自己的内心,人们说:“想那么多做什么?累!”人们好像是越来越怕累了。这让我困惑。夜晚不再有神秘的面纱。一束灯光将它照彻,再添上更诱人的色彩。在夜晚的睡眠中,更多的是激情挥霍后的酣睡抑或神经衰弱者的辗转,恬静无梦的沉睡已成为奢侈的享受。人们搞颠倒了。其实这又算什么,有什么不是颠倒的?在这个时时处处都在追求短期效应,空气中都弥漫着浮躁气味的功利社会,有多少人肯静下心来,花费他“宝贵”的时间,听一个求索者的心声,听他用生命和心血做出来的音乐?我为窦感到悲哀。为大家感到悲哀。
幸而还有人,还有人关注梦。这个没几个人说得清也没几个人认真对待的命题。窦探讨过。他是从他的黑梦中醒来了还是又进入到了另一个梦中,这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起码的一点,他是严肃的。是相对清醒的。作为一个独立人格,这就已经足够。当然他是否成熟,有待时间考证,我们乱说不得。
我很想说说我自己很个人的一点体验。(希望我不要写成乐评了)我很幸运。我在最佳状态听到了窦的音乐。虽然它转瞬即逝。
拿到《黑梦》那张碟的那天,我忙着出宣传板,东奔西走忙上忙下,带着一身的颜料和疲惫回到宿舍。我像一具尸体一样仰面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那个时刻,我心底纯澈,脑海空明,没有一丝杂念。窦的音乐就这样渗透了进来。现在回想那天晚上,那真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夜,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温柔而善意。但是窦的音乐带给我的却是深深的压抑。也许是一部分因为平躺着压迫了脊椎,反正,我听到《高级动物》最后一个鼓点消失的时候,都快喘不过气来了。随后的《上帝保佑》开始的时候那段温情的旋律才让我缓过劲来,但紧接着窦在每句歌词后的吸气又再次使得我呼吸困难。终曲后我像是经历了一场劫难一样。对于《高级动物》,我有话要说。这首曲子曾让我产生了深深的忧虑。开始,在《哦,乖》末尾小孩子们可爱的嘈杂声中传来窦低沉的拖音,我在一瞬间想起了我一次在一个寺庙旁听和尚们的早课,那森严的庙堂里嗡嗡传响的诵经声。这个无意识的联想让我大吃一惊。果不其然,在中段的音律中窜起一股妖气,所幸的是末尾得鼓打得还很正。这首亦正亦邪的曲子让我想了很久,我又不是谢逊能念《金刚经》给张无忌听,所以我只有暗暗忧心地等待着。结果是很让人欣慰的,《艳阳天》的出现,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也为窦高兴得意了好几天。
《艳阳天》我听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真正找到感觉。那天是由于一位好朋友得到了出国机会,我们小酌了几杯以示庆祝。因为身体不好,我没敢多喝。回去的时候,微有醉意。我趴在床上听《艳阳天》,那种感觉,真的是没法言说。就像飘在半空中,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轻轻流淌。宇宙间充满安详的力量。每当一曲终了,我就仿佛要随之而去。没法说,太奇妙了。后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梦中我回到了小时候,站在高高的阳台下面,仰望着头顶空中飞速掠过的淡红色的浮云,小小的心灵里满是惊奇。
可惜,我再也找不到那晚的感觉了。这两张专辑我都曾在心灵极度沉静无有杂念的时候听过,一个是因为肉体的疲惫,一个则纯是酒精帮的忙。我自己是做不到心无杂念的。(你也可以试一试,五分钟时间,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我可以打赌,你连半分钟都做不到。不信你试。)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早就说了,窦的音乐要在夜晚听,在宁静,内敛的夜晚听,在心很静,无所希求的时候听。因为一有所求就会刻意,一刻意就偏离了正道,所得到的就是掺假的东西掺假的感受,所以我在谈到《山河水》的时候都很惴惴。反过来,《黑梦》和《艳阳天》我更是不能说,因为无从说起。音乐已经表达了一切。它拒绝解说。
在这里我还能说什么?认真地体悟生命,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对于每一个想要在这无常的世间寻求到存在的意义寻求到真爱的人来讲。窦走在了我们的前面。他是勤奋的,精进的。我们呢?我们该做些什么呢?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