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国有银行,位于市中心繁华的商业步行街的北侧,与一家大型超市毗临。单从外观看,它相当不起眼,只占据了由一块块暗色玻璃延伸成的一栋十八层大厦的一二层。但,无论如何走近它的人都会条件反射地认出这是哪家银行,从无差错。它固有的,张扬的色彩即使在天色暗淡的日子里也会发出明媚的光泽。
张小凡就在这家银行做保洁。她的搭档是位三十多岁,体型臃肿的已婚妇女。作为这家银行里仅有的两名保洁,她们平常根本碰不到一起。两个人倒班,一人一天,日子就在两个人的轮班中不知不觉地流逝。到这个月的30日,小凡的保洁生涯就满一年了。
“该怎么庆贺一下好呢?”小凡坐在三楼一家科技有限公司狭小的货物间里抱着双膝,问坐在对面的旻姐。
旻姐年长小凡七岁,也在这家只有十几个人的公司做保洁。
旻姐未置可否,耷拉着脑袋顶在膝盖上发呆。
“昨晚还没回家?”
旻姐稳丝未动,像身后货架上的旧电脑和满是灰尘的键盘一样死气沉沉。
“大不了离婚!男人有的是。”
“我孩子的爸爸只有一个。再说,我们感情——挺好的。”旻姐抬起头,在光线暗淡的小屋里摆出一副对小凡生气的表情。“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能说离就离吗。”
“他珍惜你啊?都有第三者了,你还死守个屁呀。”小凡腾地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吼道。“都已经大半年了,那个男人有家不回,你还在编制感情挺好的美梦。女儿天天看着你以泪洗面,她能安心学习就怪了。”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他爸会回家的。”
小凡无言以对。极力克制了一会儿,她又坐回低矮的小木凳上。
“那就好好活着。至少,让他看到,没有他,你们娘俩也能过得不错。能——做到吗。”
旻姐诧异地望着小凡的脸,那是一张干净圆润,没有沧桑痕迹的姑娘的脸。她的话真让自己吃惊。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无力地晃了晃脑袋。
“等他回家,也要有尊严地等。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回头。别去乞求,那会被他瞧不起的。”
“都是那个狐狸精勾引的,我要去找她。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找她干嘛?”小凡不太确定,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这场婚外恋难道仅仅只是两个女人之间的较量吗。“还是先找你老公谈谈吧。你得知道他怎么想的。如果对你和孩子还有一丝眷恋和感情,不妨摊开来讲清楚,你们之间的问题究竟出在哪。行吗?”
“他什么都不愿意讲!两个字,‘离婚’”。
“真够绝的。”
“不找那个女的,我还能怎么办。”旻姐喃喃地把头转向右手边一个门外的光线投不进的角落里。
三十三岁的她正处在妖娆妩媚,丰满成熟的少妇年龄段,却活脱脱把自己活成了男人的老妈子,吃喝拉撒,大事小情她无所不管。小凡暗自叹了口气,老婆的角色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见过她?”
“谁?那个女人?没有。”
“怎么找她?”
“有她手机号。”
“好吧。想想怎么能约她出来。”
“我有办法。”旻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个周日咱两去。一定去!”
“嗯。”旻姐的坚定让小凡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文斗还是武斗?”她调侃道。
“先文斗,再看效果。”旻姐愠怒的纹理在眼角间骤然散开。下定决心之后,她仿佛看到了那么一丁点可以被自己掌控的机会。
从旻姐公司出来,已经中午十一点钟了。小凡小心地合上公司蓝条纹的玻璃大门。
穿过空荡的电梯间和一条笔直的走廊,再左拐到达楼梯口,眼前豁然开朗。那里有一扇宽大、西向的窗占据了半面墙的位置。走到这儿,小凡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窗外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和一片低矮的日式住宅。偶尔会有人从居民楼黑漆漆的门洞里走出,向小巷连着的大路走去。在小凡的视线里,他们活像个被什么牵着走的小木偶人,步伐滑稽却又那么一板一眼。下午的阳光常会大片大片地洒向窗户,把楼梯口的瓷砖地面染的金子般的明亮。
窗外雪花纷飞,小巷和陈旧的房屋已经被一层薄雪覆盖。第一场雪终于落下了。该来的总会来,这就是事物发展的规律吧。至于好还是坏?谁知道呢。
距离午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小凡顺着楼梯下到一楼。靠北墙立着两个闪着金属光泽的不锈钢柜子,是大厦里各个公司收信和报纸的信箱,平常都上锁。有几个信箱坏了被废弃不用。那薄片的外表就没有公司楼层的编号。
小凡蹲下身子从左边的柜子底部一个没上锁的信箱里抽出一封信。
“果然守约”,小凡暗喜。她满意地把信塞进工作服上衣宽大的口袋里,顺着楼梯返回二楼银行自己的工作间里。
信被展开时,门外传来了脚步频繁走动和说话的的声音。小凡攥着信,从电镀椅上抬起屁股,冲到门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确认只是经过的声音,才安下心来重新坐回去看信。
“你好!某君。如你所说,烦恼总是不请自来,如果不随时有效清理的话,会倾刻间把人吞噬掉,毫不留情。所以你提议的交换烦恼的约定,依我看,十分可行。就这么定了吧。
叫你‘某君’,你不会介意吧。公平起见,你也可以给我起个你叫的顺口的名字,什么都好。我全盘接受。名字嘛,就是个代号。我不会因它而起烦恼心,这个你放心好了。
上次来信,你说你的上司是一个毛病多的人,给他干活非常烦恼。明明在其他人眼里大抵过得去的事,他就吹毛求疵,不停地要求你重新再干。哈哈~要是我碰到了这样的上司,我会把他的脑袋盖掀开,翻翻里面的材料,我只想知道他的完美底线到底在哪?这样就能一次性努力通过了。
从另一方面想,人毛病多难道不正常吗。人如果没有毛病多可怕。那还能叫人吗,跟张白纸似的,不免太枯燥无味了。世界上没有相同的叶子当然也不会有相同的人。所以人的个性也各有不同。
如果不是有意刁难,那就说明上司对你的工作严格要求,这也是他的权利。尽力达到上司的工作要求也是做下属的本分。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不尽力挖掘,怎么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大。你说呢。不知道以上的这番话对你是否有帮助,如有异议,可随时赐教。
作为交换,我也要倾诉一下自己的烦恼了。每天把它窝在心里可真不好受,堵的整个人都快要炸了。
我妈妈今年已经五十开外好几了,按理说,女人的更年期她早已经过了才是。可是,我怀疑她还持续更着,远远没有走出来。她最大的症状就是歇斯底里地发作。真是蛮不讲理。一点点小事,她也能小题大做,有时跟个神经病没什么两样。我和我爸在家处处迁就她,也换不来她的热脸。你能感受到我们的处境吗?心好累。好在,能跟你倾诉出来,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望收回信。”
小凡本是撅着嘴看信,被人教训的滋味令她很生气,想放弃,远远地把它扔到一边。可是,当她耐着性子看完信之后,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同情。“更年期啊”她嘀咕了一声。怎么回信才好呢。发了一会儿呆,她把信装回信封和抽屉里的第一封信摞在了一起。门口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好像有很多人汇在一起,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即使不看表,她也知道该吃午饭了。
信里所写的上司就是董主管。董主管是负责后勤的主任,一个头顶稀疏的中年男人,儿子明年高考。他常会在工作之余,讲起在重点高中念书的儿子,语气颇为自豪。
“一个孩子都懂得做事用心,尽力而为。你们还不如他吗。”下属如果做事不随他意,上面的这番话就会家常便饭地吐露出来,让人好不尴尬。
吃过午饭,小凡和旻姐穿上大衣走出大厦。雪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凉凉的,清爽的气息。走下台阶,小凡使劲地吸了口气,这下舒服多了。
“小玉下午过来?”小凡挽着旻姐的胳膊,神清气爽地问道。
“周三只上半天课。她下午去姥姥家。”
“你回你妈家住段时间吧。和老人彼此有个照应。”
“她不知道我家的事。怕她上火,没告诉她。”
“小玉也没透露出来?”
“小玉懂事,对她爸的事从不多嘴。她就是想爸爸了,也是放在心里。”
小凡还想问旻姐,是否和孩子沟通过,爸爸和妈妈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但看到她一脸的愁云惨雾,就立刻打消了念头。
她们顺着步行街一直走到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又默不做声地原路返回。附近的超市门口立了个偌大的广告牌子,上面花花绿绿的颜色令人禁不住多看几了眼,都是些双11打折降价的消息。门口进进出出,一到中午,里面就会热闹一阵子。街上有些冷清,除了过路的,溜溜哒哒漫步的人基本上都在附近工作,几个一伙出来呼吸些新鲜空气,踏踏雪,享受一下初雪后的晴朗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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