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所有的女作家排个名，我肯定会把张爱玲放在首位。沉溺于梦想的女人太多了，她的冷眼旁观才更显锐利。没有哪个女人比她看得更透，刻画得更入骨，甚至毫无悲悯之心。文字就是她的一把冰冷的刀，剖开所有的温情脉脉，把赤祼祼的现实一一袒露给人看，大概正因为她格外脆弱敏感，所以对于伤痛的认识更深刻于旁人。这与绝大多数女人的视角正相反，平常女人，都只愿看到自己想看的，听想听的，全不管事实如何。所以事到临头猛醒时总会哭诉自己如何被骗。其实男人的那点伎俩岂是那么难识破的，骗她的，是她自己而已。可是，就算真有这等眼力，又有几个人舍得对自己如此残忍——人生快乐本就不多，不如相信眼前的幻影。既然梦里不知身是客，那就一晌贪欢吧，管他酒醒何处，或许就这样一直醉下去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佳芝也是一个这样的平常女人，也许，只有经过这样的过程，她才会看得和张爱玲一样透。又或许，她和所有的女人一样，死到临头，仍是一个不死心——不相信他会忍心舍弃自己，总以为，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并为他设想了各种理由开托。实际上，对于大多数男人，名与利总是放在第一位的，拼杀在官场，更是如履薄冰，一步也不能走错，哪能容忍红颜祸水误了百般辛苦谋来的仕途。女人和烟酒赌博一样，不过是放松的方式，可能带给他最大程度的愉悦，但终究是场游戏，无论如何也不能玩物丧志。所以，最怕看到的就是女人给自己找麻烦。女人通常都有一点天真，男人未得手时的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总被当真，好象严密评审过条款后终于签了合同，觉得自己从此有理由占据这个男人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了，还总要时不时给男人制造点麻烦，来证明一下自己的重要——既然自己找上门来，那就只有自取其辱了。试想你最爱的一个宠物，每天在你夜归时眼巴巴地在门口等你，妻子都睡了，只有它在你打开门的时候无限欢喜地迎上来，这一刻，或许你觉得它是天下和你最亲的生灵了。但如果哪天它目露凶相地咬了你一口，换来的结果十有八九是一枪毙之——如果你有枪的话。做女人的道理同样如此。聪明女人和笨女人的区别就在于，聪明女人只管去做一个乖女人，从来不会去让男人为难来验证自己的份量，或者早就知道结果，不敢去验证而已。
我这么说并非只是恶意猜测，在张爱玲一生中留下最深印记的男人，就是那个曾共享“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胡兰成。而这个文彩绝世的人，偏偏又毫无原则，政治上为了安逸可以坦然做个汉奸，对女人的态度更是来了就爱，都从不放过任何机会。表面上却偏偏如此光华夺目，尤其是在初出茅庐的才女的眼中。但一切沉淀下来之后再看，光彩褪却后所有阴暗的角落必然尽落眼中了，张又是何等的冰雪聪明。胡还是一个极度自恋的家伙，看他的文章，初时觉得芬芳四溢，渐渐看透这些烟雾，就觉得字里行间只有一个他在那拿着扇子摇头摆尾顾影自怜，连张爱玲与他的往事也被他拿来映衬自己的光彩。这样的男人，难怪张再也懒得提他。世上的男人，就那么几种，好人总是很无趣，有趣的男人往往靠不住。即便女人明知如此，还是不愿意舍弃那有趣的。一想到和那无趣的人一起，便觉得这样的人生不过也罢。张爱玲却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一旦认清，断不肯将就，更不肯骗自己。在此心境下写出的文章，易先生又怎会如此多情。
从这个角度看，张这部戏的结尾是最出彩的部分。我当初看到这里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的确如张所期待的效果——毛骨悚然。佳芝为了一瞬间的感动可以立刻背叛自己的信仰，这种事只有女人才干得出来！而男人在此刻的残酷和冷静与她的对照如此鲜明，这与《英国病人》的为美人出卖江山相比较，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高出一个境界。《英国病人》正因为罕见才会成为一个传奇，而《色戒》更残酷的精妙正相反——现实正是如此残酷。如果给它强加上一个温情脉脉的解释，只能稀释主题。
电影院里对此片的定义是“爱情”、“情欲”片，爱情倒没错，但二十多分钟的“情欲”早就剪光了，看过这部片子，估计大家都会有兴趣下载个完整版，看看里面那些成为宣传卖点的少儿不益片断。关于大家热衷的SM情节，其实原作中的易先生本来没那么变态，旧上海时代还未必玩得出那么多花样，何况张不过是个乱世中的临水照花人，渴望的终归也只是一个小女人的幸福，所以这演绎也未免离题太远。也许，李安是想说明这个男人虽然外表看上去很沉稳，但恐惧让他的内心无比狂乱，从另一方面来说，给他们一个表现形式特别的爱情，也可以避免故事落于俗套。其实这个故事本身已经足够完美，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刻意。我只能猜测，李安对于自己没有把握，他担心拍不出那种徹骨的悲凉和绝望，只能用特别的情节来填充，就象一个女人对自己的相貌没有完全的把握，只好用浓妆和华美的服饰来吸引男人的眼球。让冷酷被梁朝伟温情的眼神粉饰，这又是对女人的一种误导，实际上，一个杀人如麻的特务头子会对一个差点让自己丧命的女人流泪回顾么？有这种柔情的男人，在那种乱世又怎会如鱼得水？
梁朝伟相对于书中的易先生是太帅了点，眼神仍旧杀人。难怪王佳芝会为了他临阵叛变。其实这个男人不一定非得那么帅，只要他为这个女人付出一点真情也就足够了——对于女人，真情远比钻石更来得珍贵。更何况他等于是王佳芝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之前与那个同学，不过是在执行公务，怕只会有被玷污的厌恶，永世不再想起才好。女人对于唯一占据她身心的男人，再怎样逢场作戏，也会有些感情的，更何况这个男人也不那么讨厌。
从网上曝光的剧照来看，汤唯的身材是绝对完美的，但她的长相不知道哪看着有点别扭，她浓妆后的眼睛总是冷冰冰的，眼睛一抬就象是在翻白眼；她的脸型倒是很乖巧的，圆润的脸型很古典，但总感觉有点接近包子脸，没长开似的透着些小气；嘴唇小巧丰满很精致，但配上眼神就有点赌气的意思；她又很少露出真心的笑容，所以从总体上看，凌厉大于风韵。我觉得至少王佳芝应该属于温婉可人那种，何况是对于一个出生入死的男人——如果想偶尔放松一下，应该更渴望掉进温柔乡里才对。如果我是个男人，断不会被衣着整齐的此种女人勾去了魂。但或者，这种眼神暗含些SM特质被易先生慧眼识得也未可知~ ; 拥有完美身材的女人如果有万分之一的话，那完美长相的比率也差不多，两者相乘，机率就更小了，所以对此也不能求全责备。只能遗憾为了多赚回票房，故事的另一部分观赏性被牺牲了，否则，这部片子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经典。爱上一部小说的读者永远无法对翻拍的电影满意，总觉得没有拍出原著的所有精华。何况是一个大男人拍这样至情至性的女人戏，这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
在网上看了几段枪版的删节，极不清楚。两个人象是两只困兽在搏斗——抗拒，占有，吸引，挣扎；又象在跳探戈——征服，放手，来势汹汹，欲拒还迎，中间还穿插着狼狗的眼神，同样冰冷。抛去温情的外衣，男女之间本来如此。由于环境的限制，他们的接触除了在床上别无其它，如果想渲染情爱也唯有通过肢体语言，这也是李安的表达方式，对于男性来讲，感情也许总是要用身体来诠释才算完整。张爱玲只引用了辜鸿铭的一句话，李安将它扩展为四十分钟。由最开始的粗暴到后来的些许温存，可以想见，如佳芝所说，他是一点点钻到她心里去了。
这部戏拍得其实已经很精致了，对于历史环境的还原很成功，基本没有细节上的漏洞突然跳出来，提醒你这不过是一出戏。但终究，是被折射过的故事，把张爱玲冰冷的眼光折射得五彩缤纷。李安是一个技巧很高的导演，可以把一个故事讲得更完美。可这善意的谎言有什么用呢？你可以粉饰一个故事，但你粉饰得了现实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