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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但要记得回来》 〈上〉

许玥舞 2004-11-1 19:03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辽宁抚顺
我叫小舞,83年一出生就在这个有海的城市,我以为是海成就了我向外奔流的个性。童年里认为每个人是从海里走出来的,如果不是,至少海是可以连接每一个地方的。我永远想象着海那头的世界,我不止一次的想象自己会在海的那一边。

在学校时同学叫我许玥舞,上班后同事叫我小许,家人一直叫我玥舞,可是我总是喜欢叫自己小舞。没有结尾的故事里,没有情节的对白里,这样轻轻的喊着自己。一遍一遍像安抚,也像暖昧。

我觉得可能至少在某段时间里我是有爱着自己的。那种爱像自恋,极度的自恋。我会录下自己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去听;也会在一面镜子前端详自己一整个下午沉浸其中;也曾怀疑过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能有某种奇怪的感觉。可是以前更长的时间,我将自己浸在烟气、酒精中。要么熬夜滴水不进,要么暴饮暴食一整天。胃口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宣布残破发疯的抽泣。我后悔,可是每天的日子都是如此的过。药,疼的时候到处买可以抑制的药。一剂药能治好很多人放肆后自酿的苦果,可是有没有一贴药能永远的抚平那叫回忆的伤口。那伤口外翻暴露,汨汨的正淌着浓汁、淤血。

关于记忆,深藏着。不是隐晦,是潮湿,像一种覆浊的东西。母亲在2000年去世。我没在身边。记忆里,她只是每天坐在角落那狭小的梳妆台边,一遍一遍的梳弄自己的黝黑的长发。给我做早饭、午饭的时间被她用在化妆或者打扮上。父亲不止一次的数落她,她爱美,她是那样的爱漂亮。我没有怪过她,我觉得她能够永远漂亮也是好的,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和她并肩走在路上有人上前夸耀她的年轻的时候,那种满足感就好像是给予自己的。实际上她也爱我,我知道。因为她曾经这样的问过我,如果她和父亲分开了,我会不会跟着她。

我没有见到过父亲口中所说的陌生男人,我只是觉得她是在很自我的打扮着。他们每一次争执都会有东西破碎,物质、感情、生活。那个时候我哭闹过,我很茫然的哭闹,仅仅是因为不想他们分开。后来我已不再试图阻止他们吵架或者离婚,可是母亲被另一种方法彻底的解脱了。

睡梦中不止一次的有用手指划过她那年轻的肌肤的感觉,反手抓握的时候一切冰凉。那冰凉脸上流下的眼泪,骤然凝结,清然跌落。40几岁的女人得以炫耀的年轻容貌,如今消失不见。我早就觉得可能好东西都是危险的,不安全。很容易失去。

小学时班级的文艺委员,很漂亮的女孩。像公主、像洋娃娃。班会时总是站在最前面的地方,用干净的童音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歌,就在一个下午心脏病发突然死去。一个活生生的人离开了我们,教室中央的座位突兀的空出一块。开始厌倦那种处在中心被包围的感觉。就好像随时会在人们的关注中瞬间蒸发、消失,然后永不再回来。留下残破的一个大洞无法弥补。一个接着一个。

我开始将自己隐匿,我觉得其实我还可以更渺小一点。让老天都把我淡忘,因为是真的恐惧了突然的消失或者离去。身边的人,也包括自己。

中学的时候因为矫正牙齿带上了牙箍,我很茫然的看着母亲,我不知道这预示着束缚的东西什么时候能从牙齿上拿掉。我知道我是难看的。我只是不想更多人因为好奇来招惹我。同学们很安分的结伴嬉戏,因为他们发现在发动挑衅之后我的反应很漠然,这漠然点燃不了他们下一轮进攻的欲望,他们觉得我古怪。终于,尚在第二个学期转来成为了他们的目标。朝鲜籍的女孩子,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细小的眼睛,很紧缩精致的五官。我一直觉得尚是好看的,也会替她害怕。同学们嘲笑她说普通话,笑她走路的样子。以及根本就不好笑的一切。

一次我很严肃的告诉尚。我说,你应该像我一样。尚微笑着看我,问我,我们会不会成为朋友。同时伸出了她柔软的手。

我们上学、放学的时候就拉着手并肩一起走。尚那时喜欢中国的足球队,喜欢讲笑话。我每天都会被尚逗笑。尚说,你的名字就是一个动作,连起来念就是一个字,咻!就没了。我笑。我们路过学校门前的那条充满恶臭的臭水沟。尚总说,很奇怪,每次走在边上的时候,就会担心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把她推下去。我们慢慢的走过不停的回头看。

那年初二夏天的午后,阳光像海水一样淹没了每一个人,毒杀角角落落的一切。我跟尚在路边的小滩亭边等着拿煎饼果子。很多学生从学校的门口涌出来,很大的声音。一个男生飞速的冲向尚,尚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推入了水沟。同学们笑着,而水里的尚好像快要透不过气来。我趴在路边哭喊着请求有人来搭救,那孤立的声音响彻整个世界。

老师对这整件事的追究就是几个贪玩的孩子打赌、恶作剧,她也无能为力。没有惩罚,没有罪恶。尚的父母到学校把她接走了,我到校门口去送她。一双手向着另一双手的方向挥动。分开。可能永不能再见。不久后收到尚的来信,信里说她跟父母回了朝鲜,此后再也没有消息。她好像早就知道一切会来,然后等待一切发生后终于安心离开。

是想念尚的。一种收敛隐晦的想念,害怕再有人将她记起她便不能逃脱那种种可以摆脱的厄运。

  
没有考上高中,我觉得无论怎样的结果我都是可以接受的,对于自己,没有什么期望。夏天午后的蝉鸣,热凝的暖风,赤脚躺在沙发上一遍一遍的听《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这首老歌,不是难过,我没有在学业上苛责过自己。母亲对我说,第二次生命的开始是婚姻。这是我对她的话的理解,以及对于女人一整个有效生命的理解。第二年母亲就去世了,我坐夜车从沈阳赶到大连,实际在车上的时候我没有哭。因为我不太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只是对着玻璃看见自己脸的时候我开始感觉到后怕。是母亲还是我已经分辨不清,就在那一刻才真的开始感觉到死亡。那种感觉形容不出,就好像破碎跌落的声音,更加凄惨零碎,碎的听不见声音,碎得好像只听得见粘带血肉的沉郁声,慢慢击打着自己的灵魂。

就好像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


姥姥承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噩耗,不久就病逝。我和妈妈家的亲戚也就几乎断绝了联系。身边可以依靠的几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消失,离我远去。我想找一种方法来记录这种空洞的感觉,可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和感觉,文字并不能表述。在感觉的世界里那种低落的状态是个空白,一瞬间的改变,一瞬间的感觉,总是在没有目的的猝然萌发,或者残败枯萎。就是这种状态,作为子女对父亲在那几年里的馈赠。

父亲不是一个坏人,母亲去世后一直背负着什么不肯娶妻生子。他不肯承认很多东西,从后来母亲的死到起初他自己的错误。如果他的眼角有泪总会在别人动穿前狠心吞下,要么自撅双目。固执的善良着。我也终于没有再要求父亲拥抱我一下,也没有要他背起照顾我的包袱。我说,我能找到一个好男人。然后电话那头很长时间的停顿,我知道我伤害了他。伤害了一个父亲的心。

    刚去学校的时候看见很多女生在窗边夹着烟卷骂着脏话,我讨厌香烟在2003年以前。父亲在烦恼的时候总会一根接着一根的坐在一个角落鼓着香烟。我觉得那是属于男人的东西,退避困难的东西。很多悲哀的女人妒忌它,因为她们宁愿沦为男人手中一根烟,或者是杯中酒;却仅仅是这样不幸,每次都被男人狠心将半根烟捻灭于肮脏的烟缸之中,或者一整杯酒泼到尘埃肆起的清灰道上尸骨无存。我觉得人活着要高贵一点,自我一点,即便累也值得。

晚间的校园里每天晚上放着忧伤的音乐,我在被雨冲刷干净的操场上独自一圈接着一圈的行走。月光照到水洼就会显出波光粼粼的样子。夜晚的风吹着赤裸的脚趾冻的冰凉。音乐中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许玥舞。叫的急促,像是害怕失去或者丢掉的呼唤。寝室的女生成对的出来找我让我受宠若惊。披好了衣服被她们簇拥拉回寝室,有点幸福。可是我不喜欢这么中心的感觉,因为好的东西会很快就消失不见。没有安全感。

在母亲去世后的一年中,身边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待我,生怕触到我疼痛的筋脉。我觉得可能自己比她们想象中坚强,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此沉陷或者堕落。

越来越喜欢夕阳西下的感觉,这所城郊的学校让我喜欢的原因是可以把自然的色彩如此演绎,红的更红,绿的更绿。空地边一幢灰红色的教堂,不远处的石桥,以及一脸轻快奔跑在乡间路上的孩子。在窗台边,我就这样呆呆地欣赏着。看着窗外那仿佛听不见声音的喧扰画面,我是这样的去感受生活。我喜欢这个位置,还有座位前面那个男生,他每天轻轻拍打窗台上的灰尘,然后帮我推开身边的第一扇窗户。借笔记,偶尔给我讲笑话。我们只是微笑的看着。那时总会听见他在座位上轻轻的哼着童安格的一首老歌,"为何一转眼,时光飞逝如电……"仅仅是这样的调调,这样的一句歌词。

学校秋天的篝火晚会。他站在我的旁边一起看远处燃放的烟花。我感叹,这一切好美。他倾过身子看我然后微笑。我说,如果下辈子不做人了,能做烟花也是好的。

他顿了顿说,你很坚强,我见过的女孩中少有的坚强。然后露出坚毅的表情。
我问他,你可怜我吗?如果我哭了,你会可怜我吗?
他停顿了一阵,说,你会愿意让人可怜你吗?

我也不清楚,可能现在不需要吧。……不需要。
我们又专注的看那烟花,整个脸上映着烟花的颜色,就好像生命的花在铺展盛开。看着他平淡又明亮的眼睛,我想告诉他,其实需要的可能仅仅是你而已。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我开始在梦里频繁的梦到母亲,或者抓捏着,或者哭喊着醒来。同寝室的人说,看你晚上睡的很辛苦。我知道。我越来越害怕夜,害怕睡觉,害怕在一张看起来没有边境的床上一个人痛苦的挣扎。梦里我好像在找,也在逃。我觉得到处是白茫茫的,或者黑暗的分不清方向。

白天心不在焉。公开课的时候逃了出来。钻进未建成的图书馆,踏上那没有扶手的楼梯,地面是青灰色,裸露的红砖。大面的窗框是一个个空洞没有玻璃。我在最上面的一层坐下,看着整个学校以及更远处的风景。突然看见他,善彦。出现在教务处的走廊上。我仿佛还能看见他那坚毅的表情,以及他深入灵魂的眼神。他是一个可以让任何人为他活着的人,目送他进入教室。我真希望他能永远就这样出现在我身边。我可以不说爱他,我可以不占为己有,可是这种幸福像一场幻觉。

夜里睡不着,也不敢睡,就那样自己跟自己痛苦的挣扎。夜像魔爪一样嘶吼着挤进窗内。白天心慌意乱,我知道这是要有事情发生。

一个假期返校后再也没有看见善彦。他走了。家庭变故突然离开学校。有人说他家里出事了,有人说他被父母逼出国了。我没有来得及问他一句话。要去那?还会不会回来?甚至,会不会想我。有没有喜欢过我。座位前面的地方又一次空涝了。那男孩不会再转头跟我说些什么。这种离去生硬的将我又拽到一种失落中,可能比失落还要重一点。是痛苦,没有依靠的痛苦。原来我曾经依赖过某个人,这种依赖现在终于变成伤口,溺于幻想中无休止的溃烂。精神和身体相约在同一时间退却。我可能再也看不见他,我是这么认为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重要的是死后才能得以解脱。

我读万方的书,被一句话看的模糊双眼,那男人对女人说,"你应该知道,我躺在床上,就像躺在坟墓里,没有任何杂念,用整个真心去做一件事,想你。"

我觉得这是最理想状态的想念,超乎了生命限定的界限。我嫉妒的已经迷失在这个世界。

白天坐在窗边呆呆的看着窗外,没有感受,没有思想,也没有眼泪。晚上插上耳机在被窝里听着《雪候鸟》流着眼泪。学会了在睡觉前自己跟自己说话。迷失的时候只做一件事情,写日记。以分钟为记录单位,写的只有一句话"善彦,我想你。"

班级不久后有人议论,说善彦是跟女朋友一起出国了。我跌坐在座位上。好像看起来是被骗了。可是却不能去怪罪任何一个人。一切的不可能就这样延续。母亲。每次想善彦想累了的时候才开始想念母亲。她悲凉的表情像在庆幸她的离开。我承受不了种种的不公平,终于一次在教室里发疯的哭了。当同学安慰我的时候,还是喏喏的说,我想念母亲了。她们同情的把我揽入她们的怀里。我气愤自己的懦弱,用死去的人当借口。却不敢表露自己虚伪的、害怕受伤害的欺人嘴脸。


寝室的人觉得我终于开始变得正常了。每天晚上我给她们讲八卦新闻,我问她们要烟,由偶尔变成习惯性的讲脏话,我们变得像同一类人。更多的聚会中一大桌人围着可怜的几盘菜,喝掉整整一箱啤酒。喝多的时候是难受的,顶着喉咙往外翻涌的力量。可是我能给自己找一个借口随便找一个肩膀靠着,什么都不说,慢慢的开始想象。我觉得这是美的,一个美丽的破罐子破摔的把戏。我放纵了这想念,我觉得它一经泛滥就永远都好不了。除非那个人回来,带来鲜花或者戒指说他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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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点评20

喝酸奶的鱼 2004-11-2 10:19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每次看小舞妹妹的文章,
总会有种震撼悄然侵入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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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宝贝 2004-11-3 23:36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走过,经历过才会深刻体会某些话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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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草 2004-11-3 23:40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北京
也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
才能体会深刻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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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视决绝 2004-11-4 03:39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镜子里面真的有人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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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dot 2004-11-4 12:44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镜子里真的有,但不是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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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我老婆 2004-11-6 09:58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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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老婆和家 2004-11-6 13:45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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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普照 2004-11-6 15:49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如今的你,心还会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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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舞飞鱼 2004-11-9 09:43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离开心爱的人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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