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月,一杯清茶在握,把盏赏月,暗香浮动,泛黄的圆月像是旧时黑底白框的相册,每一页,每一夜,都是数不尽的故事和怅然,一点一点的遗落在时光的黑瞳中,悄无声息。
几十年前的老日子,抖晒出来,成了旧照片,老故事,里头的人,黑白的背影,却是看不清的华丽和萧瑟。 《花样年华》, 一个装点过的怀旧故事,蓦的就是为了引发了人们对旧时岁月模糊又廉价的追忆,追忆那个云鬓似锦、镏金点翠的年代。但是看不清的华丽后面谁能知道日后的萧瑟,没有后来红红火火扫除一切的革命烈火,又怎能让我们有隔着光的雅兴去鉴赏那褪了色的年月?
概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故而,月是旧时明。
看不清的华丽和萧瑟,历史,有时候让女人承载了更多的故事。
不用回到,即使回头看看40年代的上海,歌舞升平的日子依然肆意流淌,屋檐下有龌龊邋遢的小囡和乞丐,马路边却是霓虹闪烁的歌厅餐馆百货大楼。那时候即使家中有定时做时令衣衫的裁缝,有分工做主食和点心的大小厨娘,有放着春之声圆舞曲的留声机,也不能阻止女子披上羊毛坎肩笼上一炉香熏安然坐着小车去永安买点布料,去百乐门跳跳洋舞,或是到红房子吃顿西餐。
那么多的金银饰品,华丽的甚至艳俗,然而大俗大雅,流光异彩里压不住那一帘幽深的落寞和寂静。女子明知道自己不能全部拥有丈夫的心,明知道不安定的未来里,生活的动荡或许比感情的风波更甚,然而除了把大部分时间放在6个孩子身上,或是偶尔静下来看看巴金的《家》,偶尔写写书法,做做女红,忧虑是深藏不露的,那么含蓄,就像精致的茶碗边那一颗遗漏的莲心。
就像才掖好的被角,呼啦就被蹬开,一转眼,沪宁之间所拥有的房屋、财产、厂房都交公了,所有的古籍字画也不复存在,到处是红色的,血,还有日光,那么刺眼,刹那间,女子被通知她成了寡妇,她彻底失去了她的丈夫,甚至连看他最后一眼的请求也被拒绝了。唯有6个孩子和已经烧毁的日记还能在她心里连结着故事的过去和将来。曾经白皙如玉呵护备至的双手开始抹黑给菜场拉板车,一个女人,年过而立,如何在那样的年月拉扯6个孩子。所有的人都在看,冷眼或者热心,但是终究是心里那点旧时的月色,让她想着念着她亡故的丈夫,她看着孩子,再次把悲伤掩藏在心底,独自一个人平静的熬过了那么多年,唯有每天的月色照着她清冷的身影,慢慢的蜷缩佝偻。。。。。。
最寒冷的夜里,她慈爱的把冻的硬冷的粥静心的划成6块,那是她的孩子第二天的早饭,粥旁白纸黑字,写着谦让相爱的教训。字迹依然是从小由私塾老师训练出来的娟秀雅致,但是那双曾经让她引以为荣的双手却是彻底毁了。
半盏清茶早就和旧时的月色一起淡漠了,褪尽了所有的铅华,女子用最宝贵的年华祭奠了她的亡夫和所有华丽的过去,不咸不淡,她只是静静的把6个孩子都抚养长大,静静的看着年华逝去,从来没有流露过哀怨、惆怅或是伤感的她却在看到从小抱大的外孙女赴美留学的那一刻,泪流满面。是她看到了过去的影子吗,那段华丽的乘着月色,把盏吃蟹的岁月,那个冰肌玉肤玲珑剔透的少妇,那点数不清的惆怅和担心,华丽过后终将是萧瑟的结尾,她在担心什么吗?
我最亲爱的外婆,当我无心偷翻到你的日记,看到那泛黄照片上的玉人儿,我怎能想到后来那个维持着这份优雅娴熟却又必须每天凌晨去菜场拉板车的女人竟是同一个人?怎样的岁月镌刻了这两个完全不同却又完全一致的女人,你是如何能用那样笃定的温婉宽容、爱和牺牲去面对那时的腥风血雨,在浮华的世界里,当我们这代人为了一点小资和怀旧的氛围唏嘘不已的时候,告诉我,亲爱的外婆,你是怎样把它遗忘又深深记起的?
网上说,今年的月,据说是最大最圆的,下一次等到这样的最圆月要九年之后。外婆,在你的岁月里,你等过了几个九年,你又盼过几个九年?而你终究是把自己溶在淡淡的月色里,把一盏清茶埋葬所有的往事。你说,如果现在是幸福的,为什么要追忆往事。最大的表哥已经有了孩子,你笑着说,终究是还了你一个四世同堂的梦,这才像个大家庭。
似水流年,在你,不过是澄澈的清潭,暗香浮动,过眼云烟,就是那一轮月色又有什么不同?
江月何时初照人,江人何时初见月。若要追问起这样的问题来,或许你也只是淡然一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