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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纸样年华

七楼九拍 2005-2-24 18:07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浙江宁波
                   (一)

  我记得有一回王晓萍来我们寝室的时候自我介绍说:我是山东聊城的,老家在吉林,
吉林的白城,你们听说过吗?阿长说:衣橱背面贴着中国地图,可以从那找到。王晓萍白
了眼阿长说:我们老家一年只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那些年王晓萍还是个说话轻声细语
容易脸红的姑娘,除了有回班里去万松岭革命烈士纪念碑搞团组织活动在离烈士碑一百米
开外的一个台阶上用她的相机给大家合了影后她拿着照片和计算器四舍五入挨个收钱的事
还有点印象,唯一记得的她的原话就是白城一年刮两次风了。

  后来我常找各种机会跟关心我的姑娘说:我一年只感冒两次,夏天一次,冬天一次,
一次一个月。有个姑娘还特意从老家带了药草给我让我泡着喝说是可以预防感冒,但偏偏
那阵子天气不冷不热,没什么感冒的迹象,我就随手把那些草扔厨房里了,过了段时间,
上面沾满了油烟,只好往垃圾篓一塞了事。但我没有对姑娘们撒谎,从某一年开始,感冒
确实就是一年两次一次一月的困扰着我。我原本以为这个冬天可以逃脱宿命的感冒,当第
三场雪下得纷纷扬扬的那个早上醒来,我发现鼻子已经严重通气不畅了。

  这些文字跟我想说的事其实没多大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现在的状态,我得了感
冒,感冒从下第三场雪的时候开始,要持续一个月的时间。这让我觉得心烦意乱,我不得
不腾出一只手攥着纸巾捏着鼻子,只用两根手指螳螂一般敲着键盘。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雨雪纷飞的晚上想起那张让我蒙羞的纸条,这有点不合
常理。在我对“爱情”这两个字眼还充满着足够纯洁幻想的时候,那张纸条却让我魂飞魄
散落荒而逃。那个下午我以最快的速度骑着我爸留给我的永久牌自行车冲到最小的堂哥家,
我不可能告诉我的父母关于纸条的事,以他们的文化程度所能达到的理解只能是我迫切需
要一顿“皮带扣肉”。我把纸条展给我的堂哥看,他只瞄了一眼就哈哈大笑。我有些恼怒
地看着堂哥,我跟他说:我是来找你帮我解决的,不是来听你哈哈大笑的。

  那张纸条上写着:明晚七点派出所门口不见不散。落款是王琴英。堂哥问我知不知道
这个人是谁,我说:是隔壁二班的,有个外号叫“骆驼”。我又解释了一句:骆驼这个外
号可不是我给她取的。我说的是实话,骆驼的爸爸是我们那片派出所的所长,我就算吃了
豹子胆也不至于敢给派出所所长的女儿取个外号。初二的时候有天晚上全年级师生集合在
操场上观看学习生理卫生电影,电影里说到女生月经现象,骆驼突然大声说:这么流血那
不是要人命吗?二班和三班的小流氓们不约而同狂吹口哨,现场一片混乱。从那以后学校
做出新的决定:男女生分开学习这类电影。骆驼也因此名声大噪。

  堂哥问我打算怎么处理,我说我要是知道的话还这么急着回家来找你干嘛?堂哥又问
我这张纸条是怎么到我手里的,我说是二班的大华拿过来的。堂哥问是不是十字街头开录
像厅的大军的弟弟大华,我说是的是的就是他。堂哥拿着那张纸条沉思半晌然后跟我说:
这样吧,我给你写张条子,你还是让大华交给骆驼。我有些怀疑堂哥帮我回的那张条子的
作用,但我从小就是堂哥的跟屁虫,似乎不应该怀疑他的能力。

  我把堂哥写好的条子给了大华,大华有点不太乐意,他说骆驼是他们班的大姐大,如
果惹她生气的话自己会死得很难看。我咬牙给大华买了两个烧饼,看着大华狼吞虎咽地几
秒钟就解决了烧饼,我有些心疼自己的一毛两分钱。那时候我上初三,争取了很久,我妈
才把我一个星期的零用钱从三毛涨到五毛。

  第二天出课间操的时候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才走出教室,又在班主任老谢凌厉的目光注
视下排到队伍的最后一个。整个课间操期间我一直低着头,升国旗的时候,老谢走到我的
后面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我一抬头,正好看见骆驼半侧着脑袋瞪着我。我被看得头
皮一阵发麻,老谢还站在我的后面,我不敢再低头,只好仰着脖子斜着眼睛看国旗一顿一
顿节奏不明地慢慢升起。带操的体育老师一声“解散”还没落下尾音,我就以那年在奥运
会上拿了百米金牌又被美国人使绊说他吃了壮阳药的约翰逊的速度往教室窜,老谢肯定对
我的短距离冲刺能力感到震惊,因为我在侧着身子绕过三个手拉手走成一排的女生的瞬间
看到老谢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

  上课铃声响过足足五分钟,我的同桌赵小英才站在教室门口喊“报告”,赵小英慢慢
走回座位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象是刚哭过。我低声问她怎么了,赵小英狠狠
的看着我,我用无辜的眼神回看着她,赵小英突然往桌上一趴,呜呜呜呜的就哭开了。前
后左右的同学都朝这边看,教化学的姚老师用力敲了敲讲台:安静,安静!

  下了课,我推了推还趴着的赵小英:到底怎么了?赵小英猛地一抬头:还不是因为你!
我听着有点晕,天地良心,赵小英虽然是我们班的音乐课代表,长得也很漂亮,但自从在
学校国庆晚会上机器人一样摇摆着双臂走来走去唱了首《青春摇摆》,我对同桌的舞姿很
遗憾地表示了失望之后赵小英就不再带苹果给我吃。再说她是老谢的红人,老谢一向不喜
欢我,我也不喜欢老谢,老谢喜欢赵小英,我就更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了。赵小英断断续
续地说骆驼把她堵在女生厕所里,非要问她是不是喜欢我。骆驼说要是被她知道赵小英喜
欢我的话就要把赵小英的头塞到便池里。

  一整天赵小英都没再理我。下午有两节是老谢的课,我很怕赵小英向老谢告我的状,
也学赵小英把头埋在课桌上。幸好老谢只是过来问了句趴在桌子上的赵小英是不是身体不
舒服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请假回去休息,赵小英说没事,老谢摸了摸她的头对我厉声说
“上课认真点”就转身走回讲台去了。

  下午放学我推着车,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低着头想堂哥写给骆驼的纸条怎么没起作用?
突然车子推不动了,我抬头一看,骆驼正一手抓着我的右车把一脚踩着我的前车轮,差点
没把我吓得扔了车子撒腿就跑。骆驼咬着嘴唇说: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也不可以喜欢别
的女生。我嗫嚅着说我没喜欢谁啊。看到骆驼一脸的怀疑,我加重了语气说真的没有。骆
驼放下脚突然换了种温柔的口气说:我只是吓唬一下赵小英,你说没喜欢她,我以后不会
再找她麻烦了。我说我要回家了,骆驼放开车把往后退了两步,我赶紧跳上车,骑出几百
米之后才发现自己嗓子眼干得冒烟。我骂了一句妈的,想想不解气,又骂了一句。

  我问堂哥那张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堂哥一开始不肯说,我威胁他要把这事交给大人
们处理,他才告诉我给骆驼的纸条上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希望她以后不要再纠缠我。我
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写?他反问我那怎么写?我立马被他问住了。那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
张有些暧昧的纸条,那年我才十六岁,就算十多年后的现在,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处理
得更加完好——有个年轻的姑娘时常在半夜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给我,我总是简单粗暴地
挂断电话了事。

  许多年以后遇见初中同班一个品学兼优的女生,初中毕业那年她是全区唯一一个被保
送到杭高的,高中毕业又被保送到师范学院,留杭,结婚,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在另一个
初中同学的婚礼上碰面,一桌人说起初中时候的事,她问我那时候喜欢过谁,我毫不犹豫
地说:你!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我的脸皮已经比桌上的转盘还厚。

  但十六岁的我脸皮却比酒桌上的半页纸巾还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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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点评9

 楼主| 七楼九拍 2005-2-26 17:22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宁波
                 (二)

  上了高中之后,我曾经给翁红雅写过一封信。时机来得很突然,有人把写给她的信寄
到了我们学校,我把那封信要了过来装在一个大信封里转寄给她。当然没忘在里面夹了页
信纸。我想了两天还是在信的抬头写下翁红雅同学五个字,内容也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废
话一般的问候之外就是废话一般的你们那边天气怎么样学习忙不忙。很快就收到了她的回
信,抬头和落款也是同学,对我给她转信表示了感谢,然后对我的废话逐一进行了答复。
我对这样的通信很失望,就断了继续给她写信的念头。

  我堂哥给骆驼的那张纸条并没有说错,虽然他是无意识的。我那时候的确喜欢班里一
个女生,翁红雅长得很象我小学四、五年级的班主任,我对她的喜欢应该来自于小学时代
对班主任的美好印象。我没向翁红雅表白并不是因为骆驼的恐吓,而是我根本没有向人表
白自己感情的概念。在我十六岁的思维里,男女之情应该是悄然的无声的默契的自然的,
无论什么形式的表白都会罪恶地打碎美好。骆驼的纸条让我觉得恐惧,我不会允许自己让
我喜欢的女生恐惧。

  初中最后一个学期,洪胖子老是有意无意地接近翁红雅,我偷偷用堂哥送我的一只足
球跟大华的哥哥大军换了一把刀——大军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流氓,大华带我去过他家,
给我看了大军藏在床底下的十几把各种各样的刀——那把刀有一尺长,基本上是按电视里
常见的地位卑贱的古代士兵所用的武器样式仿制的,尺寸小些,刀柄处有个朝下的龙头,
握刀的手感很好。一开始我总揣在怀里,后来有次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算锐利的刀锋
在我的右胸留了一条两公分长的疤痕,于是我只好很仔细的用报纸把刀裹起来放进书包,
为此我不得不换了个更大的书包,放进更多的课本,以免被我父母翻到。

  但我没想过真的要给洪胖子来上一刀,洪胖子的爸爸是区里的一个副区长,他妈妈是
我们学校的政治老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洪胖子苍蝇一样整天在翁红雅身边转来转去。我
老是觉得自己嗓子眼干得冒烟。赵小英对我的焦虑不安很不以为然,骆驼说话算数没有再
找她的晦气,我也不敢过分得罪她,我怕老谢找机会修理我。我只能在晚自习前她教我们
唱歌的时候撕下空白作业本贴在一个眼镜片上扮独眼龙气她。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上课时
若我的膝盖不小心碰到她的膝盖她会加倍用力的回顶我,在我疼得直翻白眼后她还学我翻
白眼;间接后果是我的视力半年内下降了将近一百五十度。

  我的性格变得异常暴躁。座位轮换到中间两排后的一个早自习,旁边的占勇和姜江不
知道因为什么事突然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发展到互相推搡,占勇一不小心就把姜江立在
课桌上的一排书给划拉到了地上,我的书也随着姜江的书多米诺骨牌似的一本接一本地掉
了一地。我跳起来对占勇大吼:把书给我捡起来,占勇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一
把将占勇推倒在地骑上去一手叉着占勇的脖子一手握拳砸向占勇的脑袋。占勇也是个大胖
子,我想要是躺在地上挣扎的是洪胖子多好。占勇很快被打懵了,吓得哇哇大哭,其他同
学大概看傻眼了,居然也没人来劝架。还是姜江使劲把我拉开,否则占胖子还真不知道要
被我打成什么样。

  占胖子还是很够义气,没去老谢那告我的状,为了表示歉意,我忍痛将辛辛苦苦攒了
两年多的一大本邮票送给了他。占胖子回赠我一支钢笔,并执意让我用他赠送的钢笔在那
本邮册上题字:友谊永存,还说我的字写得很漂亮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著名的书法家。


  我对占胖子的阿谀将信将疑,洪胖子的恬不知耻却让我越来越担心。我不知道自己担
心什么,翁红雅跟我之间其实仅限于再普通不过的同学关系,同班以来我们说过的话还不
到十句,她跟洪胖子也没什么进一步的发展,但我还是觉得很难过,我总觉得自己的胸口
象塞了很多棉花,软绵绵的,却堵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

  赵小英在还有两个月中考的时候转学走了,这件事大部分责任在我。洪胖子这个厚颜
无耻的家伙偷看了赵小英的日记,还把她的日记拿给我们看,赵小英在她的日记里提到了
我,说以前刚同桌的时候我老是会笑着跟她打招呼,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笑脸再也
看不到了,还是喜欢以前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我。洪胖子领着一帮人起哄:赵小英喜欢上
你啦赵小英喜欢上你啦。我急了眼,就在日记本上关于我的那一页后面空白处写道:笑不
笑是我的事,你喜不喜欢关我什么事。

  赵小英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一开始老谢只是来班里说赵小英同学身体不好请了一个
星期的病假,过了一个星期又来宣布说赵小英同学转学了。我不敢看老谢,我担心老谢知
道赵小英是因为我们偷看了她的日记我又在她的日记里写了伤害她的话才转学走的。看着
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我突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写那些话。我后来再没见过赵小英,我想
如果能碰到她我一定会当面向她道歉的。

  中专预考前一天晚上,老谢叫我去他的房间,跟在老谢后面看着老谢摇来晃去的干瘦
的屁股,我忐忑不安地想会不会是日记的事被抖出来了,如果真是那样,妈的,我就把洪
胖子抖出来。我还是第一次进老谢的房间,平时这可是班里那些学习成绩好长得又漂亮的
女生才得以享受的待遇。老谢一屁股坐在一把破得随时都要塌掉的藤椅上,示意我把门关
好,然后拿出一封信来给我,我一看信已经被拆开了。其实只是以前一起长大现在在一所
乡下中学读书的哥们写来的,大致就是问我中考有什么打算顺带祝福的一些内容。我没敢
问老谢为什么要拆我的信,尽管我对此不是很满意。

  老谢突然问我:听说你最近跟别班的女同学互通小纸条,有没有这回事啊?我低头看
自己的脚,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不该承认,因为不清楚老谢到底掌握了多少。正胡思乱想
着,老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抓紧学习,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去调
查清楚的。

  第二天上午的中专预考第一门就是语文,恰好作文题目是《从……引起的思考》,我
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写下了《从老师私拆学生信引起的思考》。很快我就又一次被揪到
了老谢房间,我只知道这次预考是全区统一阅卷,但没想到老谢也在阅卷的语文组,其他
老师看到我的试卷作文的时候说这个学生好大的胆子连老师也敢批评,老谢凑过去一看,
我被占胖子恭维过的字哪还有遁形的余地。

  老谢这次没有象上次那样不耐烦地挥挥手,他直接把一只搪瓷水杯摔在了我的眼皮底
下。我看到很多外白内黑的漆片溅落在我的白色回力球鞋上,但我不敢抬脚抖落那些漆片,
我担心老谢会把那个杯子捡起来用力砸在我的回力球鞋上,帆布鞋面虽然比较厚,但杯子
用力砸下去脚还是会很疼的。我不太记得老谢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说我脑后有反骨,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跟在堂哥后面翻过《三国演义》,我知道那是诸葛亮用来形容魏延的。

  我摸了摸后脑勺,除了头发几天没洗油了点,其实还是很顺滑的,没摸到有突出来的
骨头。我本来想跟老谢解释说我没反骨,但是万一老谢拿杯子打我的头,把我头打凹进去
一块,旁边就会凸出来了,所以我就忍着没说。我知道老谢一直不喜欢我,老谢发这么大
火我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几根灰白的头发随着老谢的脑袋愤怒地摇晃竟然立了起来,我
想我应该把它们捋平,这样立着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老谢本来头发就少,一下子掉这么
多根的话老谢应该会很难过。其实我很多时候还是为老谢着想的,所以我没听清老谢到底
跟我说了些什么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老谢不这么认为,他让我回去好好检讨,明天上午把检讨书拿到他的房间。我回
到家里躺在床上构思检讨怎么写才算深刻,我没写过检讨书,从小我就学习认真成绩优秀
不干坏事,除了有年暑假里跟我堂哥去偷人家地里还没熟透的西瓜被看西瓜的人追得跑丢
鞋子回家挨我爸一顿揍,但那是暑假里发生的事,况且我已经接受过我爸的惩罚了。我本
来打算去向堂哥请教,但他上了高中,住在学校里,星期六下午才能回家。后来我就睡着
了,这不能完全怪我,老谢找我训话的时候没让我坐着,我只能一会立正一会稍息,这很
费体力。

  第二天我就只好拿着匆忙写就的一百多字的检讨书去了老谢房间,老谢正在吃早饭,
馒头搭咸菜疙瘩,我认为他应该喝点稀饭,我妈说了,年纪大的人喝点稀饭有利于肠胃消
化。老谢没给我建议的机会,他把我的检讨书撕成很多片扔在空中,其中有一片飘啊飘啊
就落在了馒头上,我看到上面有我名字的三分之二,那是我最后写上去的,不知道墨迹干
了没有,要是没干的话,馒头上会留下我的名字,老谢会把他吃进肚子里。老谢气得满脸
通红,张了半天口却没说出话来,他挥手让我走开,我听到身后的门“嘭”的一声巨响,
老谢这么生气不知道会不会把藤椅坐塌掉,他吃馒头的时候不知道是先吃我的姓还是先吃
我的名。

  我差了十二分没能通过中专预考,我妈很生气,她问我为什么考得这么糟糕,我说考
数学的时候我睡着了,还有五分钟监考老师把我叫醒让我检查一下试卷准备交上去,结果
我发现自己落掉了一个卷面,上面有三十多分呢。我认为监考老师应该早点把我叫醒,这
样我还有时间补救,当然老谢也有很大责任,他不该在考试之前让我去他的房间站那么久。
我妈说我是狗屁理论,我觉得很委屈,我说的是事实,怎么会是狗屁。

  我跟另外那些和我一样没通过中专预考的学生被安排到了别的教室,这让我觉得很伤
心,因为这样我就没办法随时看到翁红雅了。洪胖子也没通过,但他却留在了原来的教室,
我想着我们这些人离开之后他可以通过他妈和老谢的关系调到跟翁红雅一桌,我越想越难
过,越想越伤心。我把我的刀拿出来给新同桌宏立看,我说你信不信我要用这把刀在老谢
的屁股上戳个洞,宏立摇头说不信,我没想到我的新同桌这么不够义气,我觉得很没意思,
非常非常的没意思。

  中考前几天,老谢拿表格过来让我们填志愿,我在第一志愿那一栏填了一中,老谢看
了让我改,我说我一定可以考上的,老谢说你连中专预考都没通过,我说那是因为我考数
学的时候睡着了,老谢说你怎么能肯定中考的时候你不会睡着?后来老谢让我回去叫家长
来,我妈竟然跟老谢站在一边,让我改志愿,没办法我只好把重高改成了普高。分数线一
下来,我妈就后悔了,我超过重高三十多分。我后来认为改志愿的事影响了我一生的轨迹,
最重要的是翁红雅上了一中,我却只能去汾中,这严重造成了我的自暴自弃心理,在翁红
雅考上南开的时候,我却只能面对高二之后一路飘红的数学在高考这么重要的关头也没能
出现奇迹拉我一把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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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七楼九拍 2005-2-26 17:23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宁波
                 (三)

  中考结束了,除了接下来要参加中专考试的还继续留在学校,我们只能很不光彩的提
前一个月离开,等到剩下的人考完,我们才能回学校领毕业证。堂哥他们还没放暑假,我
觉得自己也没脸再去做堂哥的跟屁虫,就跑到一个乡下小学替一个远房亲戚代课,那个亲
戚要去参加一个转正的资格考试,想早点去学校突击一下,正好我有的是时间,也没提报
酬就拍着胸脯去了。教的是四年级的语文,我老是出试卷给他们考试,有不听话的学生就
一把揪到房间去训话,很快搞得那帮小孩子怨声载道下了课便死活不肯叫我老师。全区统
考的时候学生们倒很争气,史无前例的考了全区第二,校长喜笑颜开要请我吃饭,我翻着
白眼问他能不能给我发点奖金我好去录像厅看《日月神剑》,校长收起笑脸淡淡地说我的
工资应该由我的远房亲戚来支付,因为我是给他代的课。趁校长去家长家喝酒,我抱了个
足球瞄了十几次,终于一脚把皮球准确地送进了校长房间那扇大窗户,在玻璃哗啦哗啦落
到地上之前,我一溜烟跑出校门,沿着墙根给小树小草施了最后一次肥,一路踢着两粒石
子直到石子滚进路边的草堆里才悻悻然慢跑着去中巴车站坐车回家。

  我妈对我没能通过中专预考很失望,那段时间对我的态度是不管不问放任自流,我也
乐得没人约束,整天混迹于大军的录像厅,大多数时候是大华在那卖票,跟大华探讨了几
次小马哥的义薄云天,大华就没再收我的门票钱。录像厅就在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街头
拐角,有几次我算好时间跑出录像厅装做不经意地偶遇翁红雅,但翁红雅似乎从来就没注
意到我,她总是低着头走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宏立的突然出现让我吃了一惊,那天下午录像厅开始放一个新片,《天涯明月刀》,
有人拍了我的左肩,我一看,是宏立,我们在灯光昏暗的录像厅里彼此以心照不宣的笑脸
尴尬相对,不过这种笑脸很快转化为某个阶段我党地下人士热衷的握手方式。我跟大华说
宏立是我的兄弟,示意宏立掏出刚买的两根赤豆棒冰献上,大华啊啊了几声拿过冰棍说你
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以后看录像尽管找我。

  录像厅对面的小店整天放着首都暴乱的新闻,我记得那几天街上的报栏里有关于一个
女流氓很残忍地用打火机烧解放军战士小鸡鸡的图片和文字,但图片上看不到女流氓的面
目,我想这个女流氓真是够狠的,不知道比起骆驼来怎么样。骆驼比我更早离开学校,她
根本没参加中考,那个时候已经不知去向。我对自己无端想起骆驼的行径感到有些灰心,
我宁愿坐在街边看一百次翁红雅低头走过也不愿在这一百次之间的空隙想起任何跟骆驼有
关的东西。

  宏立拿着两根赤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自从我让大华给他免去录像厅的门票钱,宏立
就时常给我买赤豆棒冰,我很想告诉宏立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赤豆,我只喜欢小牛奶。但
小牛奶一毛钱一支,一根赤豆只要四分钱,我担心跟宏立说了我不喜欢赤豆喜欢小牛奶就
连赤豆也没有了。宏立问我坐在那呆呆的想什么,我狠狠咬了一口赤豆:想女人呢。宏立
突然很神秘地附在我耳朵边说:晚上我带你去看好东西。我一把推开他的脑袋,跟他说我
不喜欢别人这么跟我说话,又问他看什么东西?宏立含着冰棍口齿不清地说晚上你就知道
了。

  宏立的姐姐是丝绸厂的一个检验工,被丝绸厂一个丧偶多年的老鳏夫看中,做了厂长
夫人,宏立带我去的就是那个老鳏夫原来的房子。我问宏立你姐姐他们不在家?宏立说:
他们早就搬到第二医院那边的新房子去了,这房子现在归我。老鳏夫原来的住处其实是丝
绸厂后面一座老式的四层单筒结构的职工楼,同样格局的房子一共两幢,前后间隔不到十
米,附近除了还有一个废品收购站,其他也没什么两米以上的建筑物了。这片地方据说以
前是个坟场,天一黑很少有人在这一块出没。

  宏立住四楼,上来的时候楼道里黑咕隆咚的,其他楼层好象也没见有人居住。一进门
我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扑在宏立背上。我正想骂他怎么不开灯,宏立的一根手指
准确无误地贴上了我的嘴唇,还“嘘”的一下配了个音。宏立拉着我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进
了一个房间,屋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宏立把我拉到窗口,又凑在我的耳朵边轻声说:
马上就开始了。我很想把一巴掌把宏立的嘴打出几米远并试图这么实施时,对面三楼的灯
突然亮了。

  有个女人端着盆水走进房间,角度的关系,看不到女人的脸。女人把脸盆放在一条板
凳上,然后开始脱衣服,夏天本来就穿得少,很快女人脱光了上半身,拿起脸盆里的毛巾
在身上擦来擦去。我想我的眼睛一定瞪得很大,我觉得呼吸慢慢变得困难,我的左手绞着
我的右手,小腿不听使唤地直打哆嗦,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那是我自从有性别意识以
来第一次看到女人裸露的身体。女人擦完了身子从床上拿了件红色的连衣裙套在身上,又
一手扶着凳子一手从裙子里面笨拙地往下褪裤子,我听到宏立的呼吸急促而杂乱。女人褪
完了裤子拿着脸盆出去了,我看了看宏立,宏立又朝我轻轻地“嘘”了一声。女人很快又
端着脸盆进来了,这次是把脸盆放到了地上,然后撩起裙子蹲了下来,左手提着裙子,右
手在脸盆和裙子底下来回摸着什么。女人的大腿很白,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脑袋一阵晕
眩。

  宏立事后跟我说他还看过这个女人带了一个男人回来,但是从四楼只能看到四只脚在
床沿搅来搅去,后来又看到女人跟男人吵了一架,女人打了男人一个耳光,男人就再没来
过。我问他怎么知道是同一个男人,宏立说那个男人个子很矮,老穿一件蓝色的圆领海魂
衫。

  我一直没看清那个女人的脸,我问宏立看到过没,宏立说那个女的跟他姐姐是一个车
间的,在丝绸厂的食堂碰到过。我问他长什么样,宏立嘿嘿笑着说跟教我们化学的姚老师
长得差不多。我一听就没了兴趣,无论宏立怎么拖我,再没去过那个溢满怪味的四楼。除
了因为宏立说那个女人长得象学校出名的老处女姚老师,还有个原因是那天晚上那个女人
关灯之后宏立趁我没防备的时候摸了我一把,我感到很恼火,如果不是忌惮对面的女人发
现我们在偷看她,我想我一定会让宏立死得很难看的。

  上班的第四个年头,我跟王春干过件类似的事,不过地点换成了王春住的七楼,对面
是六楼,那对新婚夫妇把浴室的百页窗叶子弄成朝上,正好方便我们一览无遗地欣赏他们
的鸳鸯戏水。我俩时常趴在阳台窗户上,气定神闲地叼着香烟,肆无忌惮地点评对面那个
女人的身材。我还从单位借了老汤的家用摄像机架在阳台上,但连着一个星期那个女人都
没出现,我们对突然失踪的那个女人的无意配合深表遗憾,老汤没看到偷拍的东西也因此
认定我只是借他的摄像机去干私活。隔了十多天,在楼下碰到那个女人拖了个大箱子往家
走,我猜她那段时间大概是出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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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只烟 2005-2-27 19:24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不错,很朴实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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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111 2005-2-27 22:54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四川德阳
不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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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尘 2005-2-28 15:25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是个作家的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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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七楼九拍 2005-2-28 16:26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浙江宁波
                 (四)

  老谢曾经把我们的人生比喻成一张白纸,我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在这张白纸上描绘。
这样的比喻应该不止老谢一个人说过,但我现在认为这样的比喻非常扯蛋。我完全不记得
自己有过可以随意编排自己的生活的时候,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我跟一个朋友说这张白
纸上留给我们自己涂抹的空间绝对不会超过百分之十,她表示了赞同。

  等我们回到学校,校方让我们每人捐出十块钱做为修葺校舍之用。老谢在传达校领导
的旨意时还特别强调了我们的毕业证书要凭交纳十块钱的收据去领取。我想他应该说得更
明白些,不捐这十块钱就拿不到毕业证书,否则就不会再有人如占胖子般问出拿毕业证书
跟捐钱有什么关系的愚蠢问题了。交了钱老谢又让我们去两公里外的河边拣石头作为修葺
校舍的材料,班里的几个积极分子还去乡下的亲戚家借了板车。老谢混在女生堆里,平时
老是微弓着的背也挺直了不少。

  我把那把刀从书包底下翻出来掖在怀里,对老谢不满的眼光回以怒目相向。我他妈的
都已经毕业了,老谢你也要退休了,为什么还要逼我顶着七月毒辣的太阳来淘这捞什子的
狗屁石头?河滩里那些白花花的石头,总是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跟宏立躲在四楼窗户后
面看到的那片白花花的大腿。我对这种逼良为娼式的集体劳动毫无兴趣,我只是四处搜寻
着翁红雅瘦削的背影。我看到洪胖子扔掉自己的锄头跑去帮翁红雅抬箩筐,我想象自己飞
上前去一掌将洪胖子打个狗啃泥,然后对翁红雅说我来帮你抬吧,但我站在那,看着洪胖
子肥硕不堪的背影拖着翁红雅瘦弱不堪的背影往岸边的板车走去,我悲哀地意识到,在这
个七月以及这个七月之后,在这个夏天以及这个夏天之后,对于翁红雅,我的任何行为都
将毫无意义。

  在学校发给我们每个人的粗糙的毕业纪念册上,我拒绝了所有人的留言,包括老谢。
我用那把刀在学校后面的池塘边掘了个坑,把刀和纪念册一道埋了。宏立看着我做完这一
切,他问我有什么意义,我说什么意义也没有。他说感觉象是一个葬礼,我说是的,我在
埋葬我的一段过去。宏立开玩笑说:等我死了你也把我埋在这吧,我们也有一段共同的过
去。

  宏立死后被埋在他乡下老家朝北的一个小矮坡上,距离我埋刀的地方八公里。这是六
年以后的事了,那个晚上我从图书馆出来,撞上四处找我的建军,他说法律学校有人打电
话来找我,有个老乡出车祸死了。我一句话都没多问,我知道死的肯定是宏立,我甚至不
知道这种直觉从何而来。我一路狂奔去打车,建军紧跟在我身后,在出租车上,我抱着自
己的双腿失声痛哭。那年过完春节我跟宏立搭伴回到杭州,他说他被一个女人拒绝了,我
没有过多安慰他,我也被女人拒绝过,而且没有任何看上去可以成立的理由。我们在武林
广场挥手道别,杭州的夜空隐约可以看到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

  拒绝宏立的那个女人后来跟我说起往事时对着我号啕大哭,也是春节过后,我在那座
小城转车,女人的眼泪让我不知所措。女人抹完眼泪告诉我她当初拒绝宏立是因为她姐姐
的极力反对,我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我猜想她哭泣的另一个原因是交往了七年即将结婚
的男友网恋一个重庆的姑娘并把那个姑娘带回了家,而且顶住了双方家庭的压力宣布非那
个重庆姑娘不娶。我听说那个姑娘还是个瘸子。

  我认为活着的人对一个死去的人的缅怀有很多种方式,歉疚或者悔恨是最不实际和缺
乏诚意的一种。我相信宏立的死跟这个哭得颠三倒四的女人没多大关系,他是在给他的兄
嫂汇报完自己被一家律师事务所录取的喜讯后,想在学校熄灯之前赶回学校,在匆忙穿过
东新路的一个铁路道口时出的事,从广西柳州到上海的高速列车蹭到了宏立推着的自行车
尾部,巨大的惯性带动宏立和火车同步飞行了十七米的距离。

  宏立的死对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种打击来自于我的内心深处,生命原本脆弱如一
张薄纸,蝉翼般的薄纸。在那之前,我对生命的挥霍完全称得上随心所欲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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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想容 2005-2-28 22:02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楼主的又一力作,果然了得.再次崇拜中.......: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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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尘 2005-3-1 09:04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嘿嘿嘿嘿

太早熟了,丫的
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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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影忍者 2005-3-13 12:33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你很好

你很有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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