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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很久了,再翻出来,依然是自己最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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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9 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我是一朵。

奶奶说,她抱我回来的时候,我的身旁开着小花,却只有一朵。

奶奶说,也许我的一生,会同她一样寂寞。

奶奶喜欢说话,我从来只是听着,她就仿似喃喃自语般,我也仿似一人独坐。她的摇椅旁边,总有一把蒲扇,老的同她一样,布满褶皱沧桑。我侧着她,抱着膝,脸别在窗外,看那些云,那些雨,那晴空,那阴郁。

我和奶奶,生活在一个很旧的城市里,各种阴湿的羊肠,连结成它的血脉。人们在那里反复穿流着,证明它还活络,虽然石阶渐渐被青苔覆盖,虽然青砖罗列的房子被冲刷得有些灰白。很小,奶奶就牵着我的手,嗒嗒的在这样的路上走着,她说,发出的每个声响,都是故事,你听,它们就对你诉说。每个人,都是这路上的过客,可是,他们却留下了快乐,伤悲,还有人把心捏碎了,就在这里,洒落。

那个初秋的午后,雨刚过,凉风把一片银杏叶吹落,落在了路人的脸上。他仰起头,看见了把头侧向窗外听奶奶说话的一朵。

他微笑了之后,天就晴朗了,阳光照掉了所有的雨水,小路上的,树梢上的,还有不小心滴落在我的脸上的。再之后,奶奶说了什么,我都听不清楚了,只听见他走在路上的嗒嗒声,像首欢快的歌。

出了我的睡房,左边,转角,漆成朱色的木楼梯下去,是奶奶的小酒廊。酒廊的墙面,都是和外面一样的青砖,高高低低,挂着一些梵高的油画。《被风吹歪的树》,《啤酒杯和水果》,《十四朵向日葵》,《蒙马特尔的小坡路》,《海上的渔夫》,《日落的老教堂》,《树林中的女孩》,它们都被天花板上那些昏暗又罩上藤编笼子的灯照着,那些散乱的灯,也照着那些散落在石板地上的深朱色木桌和藤椅。紫檀色的酒柜上,各种瓶子挤在一起,朗姆,伏特加,威士忌,红葡萄,白葡萄,还有这小城里人都爱喝的清酒,黄酒。它们或浓烈或深沉,入喉,你就迷醉。吱吱呀呀响的门上,朝着小路,挂了块被风雨染成深棕的木牌,凹进去的纹路,是两个篆体字,印象。

很小我就喜欢在清晨倚门坐在高高的门槛上,让阳光穿过云层穿过树影穿过房子的缝隙,铺在我的脸上,直到奶奶在喊“一朵,上学吧”才缓缓起身,缓缓随着人群流淌。

莫非是恋上了那些陈旧的油彩的味道?我在小城的另一端,也学会了把它们涂在布面上,一层一层,奶奶说,那些颜色,最后都会抹在自己的心上,再被时间晕淡或涂浓。画板上,有小城的青石板,有远处的小山峦,有奶奶的摇椅和蒲扇,有窗外的雨,不知在打湿着谁的脸。我渴望把所有我的见到,统统用画笔记述,所有的繁闹和所有的寂静,所有的火热和所有的冰冷。奶奶说,印象,只有自己的心里看得到。

下午四点,太阳懒散,透过云,只露出羞羞的一个边。光,柔柔的打在半掩的门板上成了线,拉着它吱呀作响。顺着缝隙流出的乐声,穿过小巷,引来路人,扣动门环。这是个少有人来的时间,最早吃晚饭的人家都还没升起炊烟,奶奶说,下去看看吧,他不喝酒,就倒些茶。

我的脚敲在木楼梯上,打扰了来者看画。他仰起头,看见了打算为他斟茶的一朵。他微笑了之后,我为他煮了一点儿BLUE MOUNTEN,还加了少少的卡斯特庄园。他坐在《向日葵》下的藤椅上,盯着《蒙马特尔的小坡路》,轻轻地说,有时候,这里有些像蒙马特尔。它让人想要安静,安静的写个诗,安静的画幅画,也或者就是安静的坐着。就像现在,临着行人稀少的街道,随着音乐看着梵高,再轻轻地啄些红酒咖啡,就这么,安静了。我为自己倒了一点儿卡斯特庄园,拉过藤椅,也安静着。

我们只是安静着,奶奶曾到木楼梯的中央部分看了我一眼,又转身回去了。他的咖啡喝完了,就拿起我的酒,也只是轻轻的酌。角落里,那部老留声机转着,音符弥漫在空气中,JAZZ让我醉了。

街道忽然嘈杂,又很快恢复无声。酒廊今夜没有生意,进来的只有月如银勾,悬挂。一束柔软的月光,抹上他的右边脸颊,勾勒出剪影一样坚毅又温和的轮廓。他的嘴角悄悄弯了一点儿弧度,眼睑低垂,纤长的睫毛和乌黑的发在柔光下闪动,音符从他的身上淌过,这“印象”,仿就是为他而生的。

我匆匆的跑上楼,匆匆转进画室,匆匆速写下是才的剪影,又匆匆奔向酒廊独坐的他。他接过那张剪影,看见了炭笔写下的一朵。

“一朵?”他淡笑着望着我。

“嗯。”月光灼热,照红了我的脸。

毅帆。他拉过我的手,用他的右手食指在我手心画下两个字。我握紧,贴在左边胸口。

我到吧台,打开剩余的卡斯特庄园,分倒在两个杯中,举杯邀他同饮。他乘着清凉地夜风踱向我来,拿起琉璃一样清透的酒,与我的,触碰得叮当作响。一饮而进后,他转身,我看到他的影子被夜拉长了,淡了,消失了,才回过神。那张剪影,还静静的躺在木桌上,下面压了两张红色的钱币。

六月,让人惆怅,奶奶总是在这个时候多了许多叹息。梅雨来了,像是汇聚了小城里所有人的泪,空气都变得伤悲,到处都是超市,连心情都无法晾晒。我也陪着奶奶叹息,她摇着蒲扇,我望着窗外。奶奶说,悲伤比快乐更难以忘怀。

奶奶还是摇着蒲扇,轻轻叹。窗外的细雨中,我看到一把天蓝的伞,伞下有毅帆,和一个像我一样清瘦的女子。毅帆揽着她的肩,紧到连我的心都跟着颤抖。缓缓,我的脸上划过一滴,似乎是雨水,经过嘴角时,我尝到了咸涩。奶奶说,那是初恋的味道,那味道会从天而降,经过脸庞,落入心底,变成最深刻也最朦胧的记忆。

雨后的傍晚,空气仍然潮湿着。我踏着木底拖鞋,在青石板小路上踢踢踏踏,顺着声音,寻找奶奶说的那些被留下的故事。我知道,那里也有奶奶的,或悲,或喜。那些声音有的清脆如少女银铃的笑,有的低沉是男人的叹息。天边一抹红霞,升起又褪去,仿似一段美丽的恋情,火一样,又冷成夜露。月蒙了晕,还是泪蒙了眼睛?总之,一切开始不清晰。

回到“印象”,毅帆已经坐在了那里,旁边还有那个他曾揽着走过我窗下的女子。我的大脑知道我要微笑,可我的嘴角却牵动不了。我到吧台的后面拿了酒牌送去给他们,毅帆却拉着我的手臂略带兴奋的跟那女孩说:你看,这就是一朵。那女孩也跟着兴奋了,大大的眼睛烁烁的放着光,起身拉着我的另一条胳膊:我哥说你的咖啡好好喝,我哥说你画了他了,我哥说你的店里有好多梵高,我哥说你这儿的灯光都能让人醉了….她语无伦次着,我开始迷惑了,还好这时候毅帆告诉我,这是他的妹妹,意荷。我猜,明天天会晴了。

意荷说他们来自北方;意荷说他们爱上了这里的宁静和偶尔的吵嚷;意荷说这里的雨是绵的,风是软的;意荷还说他们的法式餐馆里也挂了向日葵,那是他们的妈妈最喜欢的。意荷不断的在说,我笑着看她,毅帆也笑,他在看我。

总是安静的“印象”忽然有些热闹了,周围的三三两两也偶尔传来朗朗的笑,我放了NAT KINGCACHITO,送了所有客人一瓶啤酒。后来,几天以后的后来,毅帆说他在法国的时候似乎想象过这样的一个酒馆,在那个后来之前的几天,毅帆总会在所有客人到来之前,坐在吧台我的对面,喝一杯红酒,牵一牵我的手。在那个后来之后的一个午后,毅帆说,他要回到北方,却没有说带着我走。

奶奶说,思念很容易就学会,就在离别要来的时候。

我想,思念已经来了,尽管离别还有一段距离。雨水总是湿了高高的门槛,我也就任它们打进来,开着门,常常一个姿势保持很久的坐在吧台后面,手托着偏向门外的头。我等待,而他依然没有来。

是他的E-MAIL告诉了我他的忙碌,告诉我北方的蝉也开始在日出之前就开始鸣叫,那些宋体字,慢慢罗列成他的生活,我的向往,我的每一抹油彩,开始涂下那些想象。我问毅帆,北方美吗?很久,他没有回答。

奶奶吱吱呀呀的吧摇椅拖到我的画室,摇着蒲扇说:这天气,比等待还让人心焦。她煮了清凉的梅子茶,我却不忍就这样赶走这片炙热。也许北方的海风要比梅子茶还清凉呢?奶奶笑,笑出了声。雨后,她的一朵,发了芽,要长大。

飞机一落地,TAXE带我见到了北方的海。天晴,只有一点点风,海水碧蓝,海浪和沙游戏着,把它们带上来,又拉下去。已经过了三点,太阳没有直直的晒,几个男男女女带着三两小孩,快乐的笑着,闹着。我伸出双臂,不知是大海拥抱了我,还是我拥抱了大海。裙,随着风摆,发,带着心飞,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扬了起来。

打电话给毅帆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游荡了两天。这里的马路总是繁忙,夜幕降临之后,也依然熙熙攘攘。七月的骄阳没有晒化人们匆匆的脚步,只是让树叶更绿了些。毅帆就那样用惊奇又无奈的眼神看着我讲述这些,似乎在考虑该不该相信我是真的来了,没有任何预兆的。

于是,我从海边的酒店搬到了毅帆为我租的一间小公寓里。它像个盒子,狭小的空间里摆了各种过日子要用的物件,床挨着沙发,电视机在脚下,厨房就在隔壁但是没有煤气,不过摆了些可以制作速食的东西。我想,这样的地方,奶奶就不能再摇椅上摇蒲扇了,我也不能铺了一整个屋子的画。想到这些,我的思念,开始变成南方。

毅帆说,如果他不忙,可以带我去公园或者游乐场,如果他不忙,也可以带我骑上单车在广场上踩踩夕阳。可我只是坐在他餐馆里,靠着角落的窗,听着他的忙碌看着窗外的来来往往。我说,这样很好,这样,很好。

第五天,雨。我总算见到了北方的雨,也淅淅沥沥,似乎没什么是不同的。窗外,一辆车驶过,险些溅了路人一身泥。我想,还好,我的小城连车行都是缓缓的….

第九天,我说我想要回去。就是忽然间,我看见毅帆餐馆里的向日葵,想到我的那些梵高可能没人为它们拂去灰尘了。我叫住正在忙碌的毅帆,告诉他,我想要回去。毅帆笑了笑,继续他的忙碌。

就这个傍晚,毅帆牵着我走过了好多条这城市的小巷,吃了些小吃,看了些好玩儿的玩意儿,还买了好多贝壳粘成的摆件。我们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小孩儿,用最简单的方式快乐着。逛到小贩们都要收摊儿了,毅帆又拉着我走近了一家很是幽静的咖啡馆,在角落,坐下,片刻,服务生递上他的黑咖啡和我的LATTE。我摆弄着那些可爱的小东西们,不说话,毅帆看着我摆弄,也不说话。许久,咖啡都已经冷掉,毅帆深深的出了口气,叫我一声:一朵。他说意荷回了法国,去筹备她的婚礼,然后要和餐厅的那个法国总厨一同定居中国,而他,将在他们的婚礼之后回去打理法国的那个餐厅。我低低“哦”了一声,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见了,但我确实“哦”了一声,也只不过“哦”了一声。毅帆似乎还有好多话想跟我说,也可能他只有这么多话要跟我说,总之,他只说了这么多。

我没有飞回去,只是坐着火车慢慢的逛荡。隆隆的声音,让我有理由无眠。毅帆没有送我,甚至没有说再见,但无论他是否送我,是否说再见,我一样要走了,回到我的世界。我的初恋,无疾而终。

一天一夜的奔波,让我疲惫,已经没有勇气照镜子了,我看得到自己的憔悴。阿刘哥来车站接我后,先带我去了他家的小旅馆,用热水烫了毛巾让我擦脸。我洗去浮尘,给他个微笑,他就抹掉了一脸的阴郁,憨憨的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走吧,你可以回家啦!

吱呀。“印象”的门没有因为我的离去而有任何的改变,嗒嗒的上楼,也没有让奶奶离开她可以摇着蒲扇小憩的藤椅。我在自己的房间把东西整理好,换上宽松的衣衫,再踱到奶奶的窗边,倚坐。窗外的树叶被阳光照的绿得发慌,用力的摇曳,把阳光摇成了碎片,散落在石板小路上。斜着对面的弄堂里,周家媳妇挺着怀了孕的大肚子倒在躺椅上嗑着瓜子儿,脚边一样懒懒的,是他家那条肥硕的巴哥犬。小城的上午没有车水马龙,我们就陪着小城安静着。不时地泯上一口梅子茶,再继续。

中午,大人们开始拼命蹬着脚踏车往家赶,生怕慢一步就被太阳晒化了。小孩子们倒是不紧不慢,三三两两,蹦蹦嗒嗒,有的嘴里还咬着冰棍儿。不多时,炊烟升起,和热浪混杂,再退去。大人们又拼命蹬着脚踏车赶去继续他们的工作,小孩子仍然三三两两,蹦蹦嗒嗒,偶有午饭也许丰富了些的,只好一路小跑着赶去学校。

我就这么连着好多天的倚在窗边看着他们来来往往,只是该吃饭的时候去炒两个清淡的小菜,煮些饭。奶奶也不说话,吃过饭就在藤椅上摇蒲扇,天黑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也许就在藤椅上睡着了,也许煮些梅子茶,送点儿给我,再去睡。

“印象”的门,那么好多天都关着,也没人去叩动门环,仿佛,我成了这个世界以外的人,只是透过那一扇小小的窗,看看依然在转动不停的大大的世界。

一个黄昏,太阳刚刚沉到地线的西面,还残留着一些火一样的红,红了那半边的天。阿刘哥把一辆载满了蔬菜瓜果乱七八糟的小三轮车停在了我的窗下,憨憨的朝我笑着,看我把头探了出去,摆手,招呼我下去。我只好给了他一个懒懒的笑,踢踏着有点儿褪了漆色的木楼梯,下楼,开灯,开门。他就把三轮车直接推到厅堂里来了。我还在发愣,“帮忙啊!”他一喊,我才回过魂来,把那些堆的小山一样的东西搬下来,随他送到厨房。他说,奶奶七十大寿了,摆宴吧。有那么几秒钟,我的脑袋是浑沌的,看着奶奶也从楼梯上下来了,才想起明天真的是奶奶的寿辰了。

阿刘哥家里一直是开小旅馆的,他念了十几年的书之后,也就接着开那个小旅馆了。小旅馆隔着我家两条街,因为小的时候“印象”还是个小酒馆的时候,他爸爸总爱带上他,来吃奶奶炒的小菜,喝上两盅黄酒,我们也就熟络了。奶奶六十岁的生日,自己在家里摆了席,请了街坊四邻,说要借个口回报一下他们多年来给我们的照顾,也就从那个时候,阿刘哥每年都来跟奶奶要个“回报”。恍然,已有10年。阿刘哥也从一个20出头的毛小子,变成了30而立的沉稳男人,看来,这次的“回报”,又要阿刘哥张罗了。

笠日,晌午刚过,阿刘哥抱了个大大的寿桃过来,摆在了“印象”的吧台上。然后就是忙碌,择菜,洗菜,一直他都在忙碌,我只是看着,帮忙,无从下手。奶奶似乎也知道不需要她了,很理所当然的仍然坐在她的摇椅上摇蒲扇,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天色渐渐黯淡,街坊四邻也纷纷而至。寂静了好多天的“印象”忽然热闹了起来。奶奶摇着蒲扇晃晃地从楼上下来,脸上一堆着笑,那些岁月刻下的印记就越发明显了。她招呼着客人,瓜子儿啊,糖啊,水果啊,茶啊,一样一样的摆在那儿,大伙儿一边儿往嘴里填,一边儿夸奶奶竟不像是年已古稀的人。奶奶越发得意了,说:心宽啊,心宽就不老,一朵这孩子多半用不着我操心。然后大家又开始夸我,说着孩子可真懂事儿啊,说这孩子可真像年轻时候的奶奶,说着姑娘大了,您就老这么留着啊?我插不上话,还是在厨房眼瞪眼的看着阿刘哥忙活。煎炒烹炸,他熟练的像个大厨子一般,比我那些家常小菜的伎俩可要高明的多。

菜一个一个的出锅,我就一个一个的端上桌子,不知道谁家的婶子忽然发出了响亮的声音:这要是成了孙女婿倒好呢!奶奶哈哈笑着,说倒是盼着有这福分。说的时候不经扫了我一眼,我低了头,转身回到厨房去等待下一个菜……

祝福是例行公事,然后就有人起了头夸阿刘哥的手艺好,再然后是嘈杂的闲聊,觥筹交错着,在那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有些已经开始红了脸。盘子差不多都空了,酒瓶也摆了一地,月,上了枝头,人们三三两两的散去,散去。阿刘哥也有些摇晃了,却还是执意要留下收拾残局,我说:回吧,放着,明儿再收拾。他想了想,也回了,蹬着他那吱嘎作响的三轮车,晃荡着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兴许是头天多喝了两杯,一觉睡到太阳已经快要直射大地了,才被急促的叩门声叫醒。惺忪,摇晃,用重重的脚步下楼,拨开门闩,没错,正是阿刘哥。“还没起呢啊?昨儿喝多了吧,看你可没少喝。”他还是憨笑着,进了门就卷起衣袖开始拾掇昨夜的残羹剩饭,盘盘碗碗一摞一摞的搬进厨房,我还没从睡梦中彻底醒来,“印象”的厅堂已经差不多恢复本来的面貌了。听着收拾酒瓶的叮当声,我才缓过神来,急忙冲进厨房,帮着阿刘哥洗刷碗碟。忽然,有那么个瞬间,就是一个瞬间,我觉得幸福,平淡的幸福。

“印象”又挂出了“营业中”的牌子,阿刘哥仍保持着这么多年来的习惯:偶尔用它的吱嘎作响的三轮车帮我搬些货来。日子还是日子,没有改变,没有因为任何人的出现又离去而有任何的改变。秋风渐起,天高云淡,人们也爽朗了起来,小小的酒廊,在夜幕降临之后,总是热闹非凡。寂寞,这个词,好遥远。

记不得多久没有提起画笔了,那块蒙着画架的布上落了些灰尘,我想,我该把它摘下,洗干净了在蒙回去。布一扯掉,我就忘了我之前的一切计划,只是呆呆的看着,看着那个画架,看着那个画架上的那幅画。是的,是毅帆,是我画给毅帆的素描,他没有拿走,而我,从北方回来,就没在碰过那个总是把他摆在上面的画架。我有些颓然,瘫坐在椅子上,似乎我早已遗忘,可这布一扯掉,我又忘了遗忘。

我有些恍惚的走到电脑前,点开几乎被尘封了的EMAIL,里面有几个远方朋友的问候,有个学生时候的朋友传来的结婚照片,有个一起学画的同学告诉我他要开个画展,邀我去,却是很久以前了,我早已错过。我一一阅遍,没有,没有关于毅帆的任何消息,他没有告诉我他的离开,他没有告诉我他是否思念,就如同曾飘落在脸颊的雪花,温热后融化,然后滴落,悄无声息,仿佛不曾来过。

不知觉,一些液体从脸上划过,抹去,又有一些,再划过。我不再能够逃避,思念的痛在此时越发清晰,抽泣,深深呼吸,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被撕裂的声音。扯开房门,我向藤椅上的奶奶奔去,扑到她的怀里,放声大哭,泪像积蓄已久的山洪,瞬间决堤。我伏在那里,没察觉奶奶瞬间的惊愕,那个瞬间之后,她抚着我的发,轻轻的,如幼时哄我入睡一般。“哭吧,哭吧,用你所有的力气,哭了,就好了。”奶奶喃喃着,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轻拍我的背,等待着我,渐渐安静。

“你回来我就知道了。”我仍伏着,奶奶的声音中夹着叹息。“我知道的,都知道。那时候,他走了,我也是这么疼着的。但是又能怎样呢?疼了,他仍然要走的。”

这是奶奶第一次跟我说关于她的故事。

那是个战乱的年代,尽管接近尾声了,但仍不时地传来关于战争的消息。因为家境还算不错,奶奶念过些书,她常常会看些报纸,为战争而叹息。家里的生意总算维持,尽管世道惨淡,在镇上还算是不错的。一个深夜,家里人都睡下了,急促的叩门声把奶奶从梦中惊醒,她披上衣衫,把门闩拉了条缝隙,因为不知来人是谁,断是不敢冒然开门的。只见来人面色苍白,左手压着腹部,那里已经被血浸透了,用来叩门的,是提着一把盒子手枪的右手。一个还不满20的少女,在一个满布战乱的世界里,看到这样的情形,必然是惊恐的。她在犹豫,是否要开门?她不知道来人的身份,况他还留着血,分明是逃亡至此的。来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里带着祈求……

奶奶是不愿意看到战争的,每当在报纸上读到有人伤亡的消息,她都不免要难过一阵子,这一回,真的有个伤了的人站在她的眼前,祈求她的帮助,她能怎样呢?片刻的思量后,奶奶还是把门开了。父亲母亲也早已被这深夜的访客吵醒,正出来探个究竟,就见奶奶扶了那首了伤的年轻男子正往屋里走去。

简单的包扎后,父亲母亲开始研究该怎样安置这陌生的伤者。看他样貌还算清秀,虽已没了血色,面部的棱角依然分明着,眉目之间也透着几分厚道。但是,那样的年代,谁又敢收留一个不明来历的伤人呢?奶奶的父亲说,留一晚吧,天亮了送他走。奶奶却说,怕是还有人追着他呢,送走了倘若再有危险呢?偷偷的让他在这儿养伤吧,好了再走,也好安心。父亲起初是不同意的,母亲一直都没说话,她只遵从父亲的意愿,可经过奶奶的几番游说,父亲见他也确实虚弱,便应了下来。

养伤的日子,一直都是奶奶照顾他,父母亲还是照常忙着家里的生意,恐外人看了什么破绽出来。来往之间,奶奶知道原来他也是读过书的,年长她几岁,在读书的时候,见了多少英雄志士流血牺牲,便也从了军去,他说:若不做些什么,空有这一腔热血了。就这样的满腹热忱,就这样打动了年轻的奶奶的心。奶奶照顾的越发细心了,两人的情感也微微的起了些许变化,接近三个月的时间,伤愈好,情愈深。

“再浓的情,也挡不住离别呵!”奶奶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滴落在我的发间,我微微一动,但没有抬起头,也没有打断她。

伤好的差不多了,父亲急促的催奶奶将他送走,怕万一惹上了什么祸事,可是没法担待的。年轻人也说,叨扰多日,也是该告辞了。奶奶心中的不舍,我是再能体会不过的了,那时毅帆说将离去,锥心的痛,至今不敢想起,但凡触及,都犹如新伤。年轻人跟奶奶说,等战乱结束了,世界恢复了宁静,他要回来,等他,等他,不会太久。

“五十年呵,这个不会太久的等待,一来就是五十年。至今,我仿佛还记得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但是,早已逝去,就连生死,都是个未知。”奶奶从未向我隐瞒过我是个孤儿的事实,但也从不提及她的家人,她不提,我也不敢问。我只以为那是一段奶奶不愿提起的往事,却不想,奶奶五十年的空白,只为一个未知的等待。

我缓缓地将深埋的头抬起,望着奶奶那双有种说不出的迷离的眼睛,也许,她还在回忆那遥远的过去,也许,她再为逝去的年华和空洞的等待悲哀。相形之下,我那段丢失的爱情,可能就变得微不足道了吧。

我无从去猜测,这五十年来,奶奶有着怎样的寂寞,更无从猜测,是怎样的深刻,让奶奶真的忍住了五十年的寂寞。毅帆走了,他没有说他会不会回来找我,我也没有想过是否为他等待,在那之后的日子,我只想过逃避和忘记,可画架上的速写,又让我重新记起。那一个霎那,我感觉到了没有毅帆的我的世界的空洞,我知道我渴望得到他的消息,哪怕一点点也好,我知道了我的思念,我的不安,我的一切疼痛,来自那个短暂却难忘的初恋。

“找个好人嫁了吧,如果等待注定无期,倒不如早早安心放弃。”奶奶的话不知是说给我,还是说给那个遥远的她自己。可我知道,她比谁都要明了,如果做的到,她就不会守着那个无期,守到了古稀。

奶奶说,她永远记得那人走在青石板路上踢踏的声音,每个声音,都敲着心,她不敢去看他是否回望,甚至不敢哭泣,所以,我一回来,她就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奶奶还说,我像极了她,也许是因为从小跟着她长大吧,她有些害怕,害怕我的一生,如她般寂寞。

阿刘哥带上大包小卷的东西来提亲了。一切那样突然,又像是早已安排好的。他的父母没有来,只有他自己。他跟奶奶说,不算正式的,还不知道一朵是不是愿意呢。说的时候,他脸有些红,憨憨笑着。我是从门缝扒望的,心中说不出的忐忑。我深知阿刘哥这些年来对我家的照顾,要知道,一个没有男人的家里,生活总会遇到些麻烦的。阿刘哥是个憨厚的人,嫁了他也许我会幸福一生,可我的心,被一些东西阻塞,无法开启,谁也进不去。我又不忍伤他,暗暗的思量对策,毫无头绪。

奶奶一早就看透了我的心,自然没有替我应承。她说:一朵,做个决定吧。我反复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画架又被蒙上了,蒙着的布没有洗,仍满布尘迹,邮箱最近都是空空的,没有任何人的任何讯息。

“我想去旅行。”我这样跟奶奶说着,“蒙马特尔,梵高喜欢那个地方。也许还去其它的地方,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归期。”我说的时候脸别向窗外,没去看摇椅上把蒲扇搭在胸前的奶奶。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去拒绝,或者,也是我能想到的最能接近毅帆的方式。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都在为签证忙碌着,因为旅游签证只能有很短的周期,所以我想,我也不会有太多的时间用作寻找吧。

巴黎很美,我到了那里,已经有了雪,我从未见过的大雪。南方的雪也不过就是那么一星半点儿,落地多半已经融掉了。巴黎的雪积得很深,市区的街道已被清理干净,但往北的郊区,常常可以用脚踩出半个腿深的印子。蒙马特尔在雪中一片寂静,如同我生活的小城,没有市区的嘈杂。大片大片的空地,也许在收获的季节,是金黄的麦穗,或者其他什么,只是现在,都被雪覆盖了。临近基督教徒的盛大节日——圣诞节,在这里总是洋溢着中国过年前夕的味道,人们筹备着节日的礼物和盛宴,透着喜气。

毅帆没有说过他的餐厅究竟在那里,也许不在巴黎,也许在里昂,在马赛,或者在波尔多,也或者在其它什么地方。无论哪里,我都不可能翻遍了整个法国,去寻找一份早已丢失的爱情。

从下往上走,沿街都是招揽游客的小商店,它们鳞次栉比地排列两旁,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这也算是蒙马特尔的一景。经过几个弯曲的街道,到了阿拜斯广场后,就顿觉开朗,高地顶上白色的圣心大教堂屹立在眼前,它那庄严肃穆的建筑外形令人敬仰。上山沿途有几个广场,小山广场是其中最热闹的一个。广场上有不少艺人,有的演奏乐器,有的边唱边卖,也有的扮作塑像,熙熙攘攘的人群围观欣赏,偶尔有人丢下几枚硬币。广场西边有艺术品展览馆和商店,还有一条从山下直通教堂的缆索铁道。登上高地顶端,再从圆顶教堂的高处俯瞰,巴黎全景尽收眼底。不难想象,这确实是艺术创作的圣地。

我寻了家小旅馆住下,是打听了多家之后挑了个便宜些的。我有点儿庆幸学画画的时候因为对梵高的喜爱而学了法语,还有那些关于法国的些许常识,这些终于派上了用场,以至于不会让我看来是一个很容易哄骗的亚洲游客。安顿之后,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又开始飘着的簌簌的雪,犹豫着是不是试探寻找一下毅帆,最后,我决定给他发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回音的邮件:我在巴黎。

蒙马特尔是个不大的地方,而我也不想去卢浮宫或者凯旋门去欣赏法国人的壮举,所以两天的时间,足够我浏览许多自然的风光。白天游走,晚上回到旅馆,我就用油彩纪录些关于蒙马特尔的印象。那些美景一度让我忘了毅帆,忘了那个被我无言拒绝的求婚,忘了尘世的一切,可一封邮件,还是拉我回了现实。

毅帆的回复比我的还要简练:哪里?就这两个字,我的急切便无法抑制。匆匆的回了地址,之后便不知所措,只有死死盯着那个可能会闪烁一下的屏幕,但不知会在何时。一个,两个,三个小时过去了,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只是呆坐着,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低纬度的冬季格外寒冷,那是我没有感受过的异乡的寒冷。虽然有暖炉,但无济于事,我知道,那冷来自心底,需要一个怀抱,去温暖。

我没有等到毅帆的邮件,如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般定格在哪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的魂拉了回来,但又拉的不够完整,我听了一阵,直到确定那一阵又一阵毫无礼貌可言的敲门声确实来自我的房门时,才缓缓起身,拉门。惊愕,没有别的,只是惊愕。我从未想象这个男人会如刚刚逃亡一般的狼狈,且就在我的门前。忽然地,我想起奶奶跟我提过的他的初恋,这个时候,我无法将他拒之门外了。

毅帆重重的喘着气,深褐色的瞳孔死死的盯着我不放,仿佛要把我看进他的身体里一般。对视,大约有20秒的时间,他大步跨了进来,关上门,紧紧地拥了我在他怀里。我无法呼吸,也不想呼吸,也许我就将这样在他的怀抱中窒息,但是,我愿意。他的臂膀几乎将我的骨骼压碎,我本就瘦弱的身体在他宽厚的胸膛中更显得单薄。泪,缓缓而下,滴在他的深驼色羊绒外套上,融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他也快不能呼吸了,才慢慢松开手。他厚实的大手落在我的肩膀上,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扎进我的心里,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知道我可以说什么,我们相对沉默着。慢慢,他的眼睑开始低垂,深深呼吸,再抬头,如暴风雨般吞噬了我的唇。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映,太快,这一切来得太快,如果跟他的到来相比,那三个小时的等待,那几个月的等待,都微不足道了。

我随着他的吻,从惊愕到安心,我的手也爬上了他的颈,他的个子有点儿高,我轻轻踮起脚尖,让我的爱,我的思念,我的等待,就在此刻,尽情燃烧。他边吻着我,边慢慢推了我到床边,拦着我的腰身,径直摔躺在床上。或许,我感觉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我有些恐惧,但更多,好像是期待。

那夜,我的初夜,他没有温柔,用了力气把他自己嵌入我的身体,我可以感觉到他也有惶恐,只是我无法开口去问,再见他,我以为是个梦,我怕我一开口,这美丽的梦就要惊醒,然后我会发现我在温暖的阳光下,老态龙钟,如奶奶般摇着蒲扇在藤椅上轻轻晃动。

还好,当那阵带着惊慌和幸福的痛之后,我还在他的怀中,可以摩挲他铜色的肌肤,可以用手去扇动他长长的睫毛,可也带着微微的笑,去看着他有些疲惫也写着沧桑的面容。毅帆揽着我,又一次深深叹次,这次他没有盯着我,只是闭着眼睛。梦呓般,他缓缓道来:一朵,我想你。只是我无法承诺你一个未来,所以不敢轻易的扰乱你本来安静的生活。他说,他曾经深深爱过,深深伤过,关于未来,不再敢期盼。在他见到我的霎那,他也曾犹豫很久是否要去爱我,但当他决定再次支出自己的感情,又怕将有一天,被伤害的是我。我不了解他的过去,或者也不了解他的现在,关于他的一切的一切,对于我,是空白。

毅帆开了我的手提电脑,翻出他的邮件,一封封,未寄出的,都是关于他对我的思念,他曾告诉我他走了,他曾告诉我他在别处的生活,告诉我他的烦恼,也告诉我他很好,可是,那些都是草稿,没有一封,我能够收到。

我的到来,是个意外,于我,于他,都是。我告诉他我申请了十天的旅游档期,可我只能想到蒙马特尔,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他说,他就在巴黎,里昂也是有店的,他在这里,似乎就是为了等待。自始至终,他没有对我说爱,没有,却已足够,我知道,我在他心里,就已足够。谁说过?爱里没有尊严,爱了就注定卑微,我爱他,无需回报,有他的思念,足够。终于,我明白了奶奶的等待,终于,我知道也许没有未来,我也愿守护这份情,永远。

毅帆仍然忙碌,多半的时间都是我独自在巴黎古老的街道上游走,那些被风雪洗礼了多年的建筑,向我,向所有看着它们的人们,诉说着爱与哀愁。巴黎是一壶陈年的酒,醇厚,我常常能看到一些裹着厚厚外套倚靠在路灯下抽烟的男人女人,就会想到家乡那些滴落在青石板小路上的声音,像JAZZ或低沉的布鲁斯,感受,醉在心头。

有时,我也仍是坐在靠窗的小桌前,看着毅帆的忙碌,和窗外行人的脚步。那个小店不大,跟在中国的差不多大,仍挂了《向日葵》,因为它的名字就是SUNFLOWER,在这样一个冬日,壁炉烧着暖暖的火,进来的人们,应该连心都暖了吧。

又是第九天,我感到我的心里有着异常的宁静,我想,我将离去,不再回来。这样想着,我就叫住忙碌的毅帆,我说,我将离去,不再回来。毅帆的脸上笑容不再,继续他的忙碌着,午饭过后,客人渐渐散去,他才端了不知什么名字的法国红酒过来,对着我坐。“一朵,我无权要求你等待。”我看的出他眼中的落寞,可我别无选择。我不能扔下奶奶随他在异乡漂泊,他也不能违背父母的交代,就这样吧,今后的我们,也许只在偶然,互相思念着。

回程的飞机格外缓慢,偶尔会有气流穿过,一阵摇晃,让我的心口有些疼。我无从探究这疼的缘由,只能任它疼着。

也许是不适应低纬度地区稀薄的空气吧,回来之后我的心口就越发疼得频繁,我没有对奶奶说,过些日子就好了吧,我毫无根据的自己这样想着。

冬雨过后的寒冷,让我不想一个人去进货,便打了电话给阿刘哥。他说:我给你送去好了。他就是这样,像一个哥哥。送货来的时候,他那吱嘎作响的三轮车上除了货物还载了个姑娘,眉目清秀,看上去倒是和阿刘哥般配的。奶奶告诉我,那姑娘喜欢阿刘哥好久了,就在我忙碌着签证的时候,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表白了。或许阿刘哥知道被人拒绝的痛了,以他的善良,是不会伤害别人的,于是,他们的婚礼开始筹备了。那时候,似乎我的心口又开始疼了。

几番春雨之后,青石板上又冒出新绿了,踩上去有些湿滑。我在傍晚时分买菜回家的路上,被这湿滑绊倒了,再醒来,周围是冰冷的白墙,和奶奶焦虑慌张的眼睛,她那布满沧桑的手,紧握着我的。我想说什么,但毫无力气,只能朝着她眨了眨眼睛,告诉她,是的,我醒了。病房的门轻轻被推开,进来的是阿刘哥和他的新媳妇,他们是来给奶奶送饭的。阿刘哥见我醒来,赶忙上前:“你把奶奶吓坏了,还好么?”我无力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当作回答。

先天性心脏瓣膜缺损。也许这就是我被遗弃的原因吧,所以我的身体向来瘦弱,吃饭不多,也不擅长任何体育运动,遗弃我的人,一定认为我本就是养不活的。想想,我只是嗤笑,我这二十多年,是被奶奶捡回来的。医生已经表示了他们的无能为力了,能活了二十多年已是不错,也许可以更久一些,但这半年多来的阴郁心情和那次不该有的低纬度旅行,加速了我的心脏的衰竭。奶奶看我的眼神开始哀怨,我却不觉得有什么好哀怨的,如医生所说,我这二十几年的命是捡来的,还有什么好抱怨呢?

我用我最后的力气,画了我印象中的蒙马特尔,画了我印象中的巴黎街道,画了我印象中的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城,画了我印象中的奶奶,阿刘哥,毅帆,和所有我能想起的人,我也画了我印象中的“印象”,因为越来越无力,也画的越来越慢,还好,我都画完了。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明媚午后,再梅雨来临之前,我画了我一生的印象。最后一抹色彩涂上去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嘴角,挂着笑。

我没有看到奶奶将“印象”里的梵高都换成了我的印象,也不知道毅帆是否来跟我作了最后的诀别,我没有像奶奶一样,有着一生的寂寞,因为这一朵为寂寞而生的花,在寂寞来临之前,就已凋谢。我不知道奶奶会把我送到什么地方,也许就是那个她抱我回来的小坡,那里曾开过一朵小花,在我的身旁,也许,我就将再次和那朵小花,依偎着,就如这世间,我不曾来过。

我是一朵。

虽然奶奶抱我回来的时候,身旁开的花只有一朵,可我的一生,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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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9 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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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9 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太长了,讲的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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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30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真好。。一朵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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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30 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买呀

真长

我归纳

就是

孤单但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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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30 10: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不寂寞
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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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30 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我喜欢喜剧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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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30 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北京
灰蒙蒙的 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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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一朵 一朵 又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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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辽宁大连
字太78多了  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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