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快到了，打算提前几天回去，爸爸一直是个性急的人，要赶在年前给爸爸上坟、扫墓。

也很奇怪，总是在各种各样的祭日到来之前，会梦到爸爸。有时没有任何征兆，白天也没提起、想起爸爸，晚上忽然梦到他，第二天看看日历，准是端午节、七月十五或元旦春节之类的特殊日子。

爸爸临走时，我曾哭着说，有什么事，给我托梦。

每次和妈妈说起梦到爸爸，她都有些幽怨：你爸爸从来不托梦给我……我总是开导她，爸爸怕你伤心……

给爸爸上坟，是每次回老家必做的事，去看看爸爸，说说话，将墓地前后打扫干净，然后摆上供品、鲜花、烧冥币、磕头、离开，离开的时候远远看去，爸爸的“家”总是周围最干净最醒目的，那时的心情总是很塌实、很好。

记得我上初中时，有一年夏天，爸爸带着哥哥、三姐、我，一行四人去南山寻找爷爷的墓地。因为搬家、也因为其他的原因，爷爷的墓地确切的位置找不到了，爸爸曾经和同事一起去找过，可无功而返。爸爸不甘心，又带上我们几个一起去。

记得那天走了好多好多的路，有时在庄稼地里走迷路了，转来转去又回到起点，有时沿着山路走，走着走着路没了，又得返回。尽管又累又热，可我们几个一点也不觉得什么，心里都为自己能为死去的爷爷做点事而高兴。

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哥哥姐姐眼里的爸爸和我印象中的爸爸不一样。尤其是爸爸去世后，我们会经常在一起回忆爸爸，他们说的好多事我没有一点印象，我记忆中的爸爸是个即使正在生气，看到我也会马上多云转晴的爸爸。对小时候的记忆，多半是爸爸背着我去打针，每次得病，都要高烧、呕吐。爸爸会买带插图的日记本、还有水彩笔逗我分散注意力。哥哥姐姐如果过来关心一下，是可以的，但不能问：“还恶心吗”，那样不但会让我马上想吐，还会招致爸爸的呵斥。

爸爸不喜欢小动物，哥哥却养狗、兔子、小山羊、鸽子、麻雀。最多时，家里三只狗。每当放学回家，远远地三条狗朝我一路狂奔，有时都能把我扑倒。兔子繁殖旺盛时，掏的地洞都到邻居家了，生的崽也都在邻居的院里四处跑——可他们无一例外都怕爸爸；爸爸也不喜欢养花，可姐姐们养的花房前屋后都是，有盆龙爪，类似现在的芦荟，养了九年，和我一般高，居然在第九年开花了，邻居都来我家看希奇；那时家家的菜园子都种满了蔬菜，我家不是，我家年年有两根垅是给我种的：一根垅种菇娘，一根垅种甜杆。每天早晨，我爬出被窝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我那两根珑的地垄沟看看，熟透了的菇娘会自己掉到地上，我收一捧，揣兜，留着上学吃。

我家邻居有对知青夫妇，女的怀孕了，每次见到我都问，你家甜杆甜吗？我说，甜。我妈妈知道了，说，她一定是馋那东西，以后你每次吃，都给她送几根。于是那年的夏天，我那根垅甜杆，成了我们两个人的自留地。

爸爸有一阵子拉着我晨练，我那时上小学三四年级，总以为和爸爸跑步要是跑慢了是很丢脸的事，于是出了家门就飞快奔跑，不知爸爸是怎么想的，估计他也觉得被我落下是不光彩的事吧，邻居后来和妈妈说：你们家那爷俩，天天好象练百米冲刺一样，一出门就没影了，可别跑坏了……

爸爸去世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总是在上下班的路上不自觉地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擦肩而过的老人：戴着凉帽，穿着浅色的衣服，个子不高，有时手里拿个小收音机——恍惚那就是爸爸，眼角含着笑，为我的每一点点进步而高兴。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就坐在那个沙发上，等着我给掏耳朵或剪指甲。